李辅国暗道,秦晋“惧内”的传闻都是因为梅兮偷听了皇甫恪与天子的进言,如果照实说必然会引起天子的不快,于是他轻声道:
“陛下,男女之间的矛盾,老奴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这句话并没有直接回答李亨的问题,然而却是最合适的回答,既没有在天子面前说谎,又可以不把实情说出来。
李亨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歉然。确实,李辅国是个阉人,本来就有身体上的缺陷,让他来品评讲述这件事的确不是很合适。
然则,这种歉然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否则就是对李辅国的另一次伤害。
就实而言,李亨是个很能够为对方着想的人,尤其是对待身边的人,哪怕像李辅国这种阉人都很在乎他们的感受。
不问归不问,李亨还是很好奇秦晋是如何“惧内”的,实在想象不到秦晋这种手段了得又统兵十数万的人物居然也怕女人。谚云,一物降一物,看来果真不假。
“走,去虫娘那看看!”
李辅国却惦记着,怕寿安长公主说漏了嘴,把梅兮偷听的事也牵了出来,便婉言劝阻道:
“陛下,此时去恐怕只会使长公主难堪,不如等这事淡一淡,再去过问也不晚啊。”
李亨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到了御案之后端做下来,准备处置政务。
李辅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还要寻个机会找到梅兮,让她与长公主统一了口径,千万不能把此事的口风漏出去。
不知为何,李辅国竟在不自觉中把长公主的婢女当做了早就生死不知的妹妹。他当然清楚,梅兮肯定不是她,就算妹妹还活着,此时也已经是年过四十的妇人,怎么可能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呢?
“陛下,老奴想起军中还有要务急待处置,先行告退!”
李亨与乃父李隆基不同,认为宦官无儿无女,是掌兵的最合适人选,因而在秦晋等几个亲信大臣以外,又大力提拔重用宦官,除了李辅国掌握左卫军和禁中宿卫,还使不少宦官持节到地方控制军队。
李辅国勤于公事,李亨自然极是支持,也不愿意让他在太极宫中多耽搁时间,便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李辅国退出天子便殿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太极宫,而是亲自去寻梅兮,他打算告诫她,宫中行事须得谨言慎行,就算寿安长公主得天子疼爱,如此不知推举进退,也很有可能给她们带来大麻烦。
谁知,在长公主的宫苑外,他却扑了空。长公主以及南姨和梅兮俱不在宫中。询问宫苑中的人长公主去了何处,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无所知。看来长公主是有过交代,不许泄露行踪。
这两日长公主频繁出宫,让李辅国很是头疼。现在长安城的治安很不好,光天化日行抢乃至杀人的事件层出不穷,万一被寿安长公主不幸赶上了,他可怎么向天子交代?据说已经有御史因此而准备向天子弹劾,至于弹劾的人是谁,即便没有明言,也已经昭然若揭。左卫军负责长安城内的守御与治安,他身为左卫大将军不管有什么借口也是难辞其咎的。
这件事,天子在昨日就委婉的向他表示过,要他尽快恢复城内治安,如此群臣的质疑声才会相应减小。很明显,天子以他的威严压下了御史们对左卫军和他的质疑。
李辅国表面上手中权柄更胜以往的高力士,可一种无形的压力却时时如影随形,究竟在威势与声望,自己还是难忘当初高力士之项背。
几桩烦心事纠缠到一起,让他只觉得一个头三个大。直至此时,李辅国才有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悟。都说高处不胜寒,至今方有所领悟, 站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等于将自身置于万众瞩目的位置,这其中既有羡慕与嫉妒,更有恶毒的恨意,若不时时小心翼翼,提防着明枪暗箭的攻击,说不定何时就会有杀身之祸。
出了太极宫,李辅国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仿佛那如影随形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天上没有一片云,太阳光有些耀眼,他不自觉的抬手放在额前以遮挡阳光。
战马缓慢的前行,他又明白了高力士因何威权极盛,却不过多染指权力的原因,哪里是他懂的分寸,这分明就是只图自保的长远之计啊。因此,高力士在太上皇在位的四十余年始终屹立不倒,反观太上皇那些起于潜邸之时的旧臣,又有几个落得善终了?不都倒在复杂的政争中吗?就连一向老谋深算的陈玄礼也不例外。
想到此,李辅国反而冷笑了数声,这一切都是命数使然。倘若当今天子也能做个太平天子,自己也乐得学高力士一样处处低调。可现在的情形根本就不允许啊,就连天子本人也面临着的严重的潜在危机,倘若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辅国咬牙切齿,天子用他,就是用他的狠辣与无所顾忌,倘若畏首畏尾,在意那些狗屁御史的弹章,那又与废人何异呢?
就让那帮狗屁御史尽管弹劾吧,早晚有一日会将这些人的舌头一根根剜了出来,然后再让他们将其吞掉肚子里,看看还有谁敢如狂犬一般的乱吠?
心中暗暗发狠,不觉间便已经拐上了朱雀大街,这里是长安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除了城内的行人,还有为数相当之多的各地商旅。当然,由于潼关的封闭,绝大多数的商旅都来自于河西陇右乃至数千里之外的西域。
除了天子御道以外,宽敞的大街车马如过江之鲫,行人也是摩肩接踵,李辅国和他的随从被阻在人流之中。
等到李辅国醒悟过来时,却发现他与随从已经被人流冲散,正想离开这拥挤的朱雀大街,转向其他街路,却陡然听得一阵骚乱自前方蔓延过来。
霎时间,李辅国先是惊讶,继而便是浓浓的怒火。
这些逮人平日闹事也就罢了,今次偏偏被他撞见,那就别怪辣手无情,整治治安了!
李辅国下意识的呼唤部下,打算命他们将闹事的逮人悉数抓捕起来,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简单了,他虽然带了十几个随从,然则闹事的却不止十几个。换言之,目力所及之人中,竟然十有七八都在趁乱斗殴抢劫。
“真是没王法了,这些刁民视大唐律领于无物吗?”
李辅国几次尖着嗓子高呼,试图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混乱已然扩散开来,他的声音就像一叶扁舟被吞噬淹没在狂涌的海浪中,半点痕迹都不剩。
至此,李辅国才想起了鸣锣开道的好处。但他之所以轻装简从,也是学着秦晋的模样,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提高效率,不想有一利就必然有一弊。
“来人,来人,驱散乱民,驱散乱民!”
一开始,李辅国带来的左卫军随从还试图执行命令,可他们很快就发现十几个人这么做是徒劳无功的。
猛然间,李辅国身上的冷汗流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尽快控制局面,万一蔓延成了大规模的骚乱,自己岂非更加被动?
“快去调兵,调兵!封锁解释!”
左卫军的军营在皇城以南,若要抵达,最近的路就是穿过朱雀大街,不过附近的道路早就被乱民所拥堵,想要突出去哪有那么容易?这时,李辅国才有点后悔,当初不该着急在神武军手中彻底结果长安城防,至少也得让他们有步骤的一点点撤出去,现在倒好,左卫军的经验与神武军无法相比,接手之后很快就显露出各种问题。
而今日,问题显然更加严重了。
“将军,长安城内还有一支人马可以调动,就在开化坊!”
李辅国此时也是急病乱投医,马上就想起了位于开化坊的新军军营。开化坊在太上皇逃离长安之初被乱民焚毁,后来这里被用作民营和团结兵的营地,直至长安解围之后,又划拨给了由贵戚子弟征募而成的新军。
而新军的主将正是广平王李豫。严格来说,新军并非由天子正规授名的十六卫之一,并未正式成军。所以,他们虽然依旧驻扎在城内,却没有任何职权。
此时,李辅国也顾不得自己与广平王交集甚少,更顾不得调用新军是否合乎规矩,总而言之,先扑灭了这场骚乱才能考虑其他。至少他还有个长安内外观军容使的差遣,往后就算追究,也不是全然没有说辞!
“去,快去开化坊请广平王调兵平乱!”
其实,根本不用李辅国派人去调,就在他们奋力往外挤的当口,只闻马蹄疾响,原本还轰然一片的乱民,顷刻间就变得鬼哭狼嚎了。
李辅国定睛细看,只见从开化坊方向涌来了一大群黑甲骑兵,气势煞是骇人。他暗暗嘀咕,难道这就是广平王练出来的勋戚子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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