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本原就没在达奚珣身上放什么心思,现在见秦晋话中似乎大有好好利用的意思,也不禁来了兴趣。
“难道大夫还另有谋划?”
秦晋点了点头,他一直提倡多方面全方位的围剿叛贼,可不仅仅是指军事上,更要从叛贼的内部下手。只有如此双管齐下,才会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他看着杨行本,有点责备的说道:
“早就告诉过你们,凡事不要只想着喊打喊杀,曲中求直难道就成吗?达奚珣作为使者过来,必然负有安庆绪交给他的使命,咱们只要加以威逼利诱,不愁此人再一次见风使舵!”
杨行本其实也猜到了秦晋的用意,他当人也认为从内部同时瓦解叛军的主意不错,可对达奚珣其人却持保留态度的。
“达奚珣是个什么东西?见风使舵的软骨头,大夫与这种人交涉,一不小心就可能着了道,又何异于与虎谋皮呢?”
秦晋对杨行本的说法不以为然。
“打雁的人总会有被啄了眼睛的时候,可你有何曾见过猎人就此不在行猎呢?”
杨行本苦笑。
“大夫这是在诡辩,达奚珣此人最善阳奉阴违,当初还未做叛臣时,名声就不好,与这种人……”
“好了,我都知道了。难道达奚珣是何等样人,我不知道吗?”
秦晋也不知道为何,杨行本现在总会针对一些意见对他据理力争的苦劝。但好在,只要他坚持己见,杨行本也就不再继续坚持。
军帐内只有两名当值的军卒,达奚珣拘谨的坐在榻上,尽管还没见到秦晋,就已经紧张的无以复加,屁股就没有一刻全部挨在榻上。但总算趁着帐中人少的当口,他偷偷的打量着帐中的布置。
军帐中布置的再普通不过,除了一卷卷的公文堆放在公案上,就是主将所需用的甲胄与刀箭。
看来这秦晋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听说此人乃进士出身,从眼前的布置里却看不到一丝读书人身上所应有的雅意。达奚珣如此暗暗的品评的,他毕竟在朝为官十数年,有着丰富的阅人经历,甚至仅仅通过某人的衣着以及室内布置,结合相关背景,就大致可以推断出对方的脾气秉性与行事风格。
可对于秦晋而言,达奚珣得出的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如此矛盾还是前所未有之事。
在洛阳城时,他就对秦晋多有耳闻,而且这种耳闻也是又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最初时,秦晋不过是新安区区县尉,凭借一座小小的破败关城居然击退了孙孝哲的数万大军,这一战也使得秦晋的名字被洛阳城中的权贵所知悉。
只是彼时秦晋的名声仅仅限于县廷小吏的粗鄙形象,而更多的人甚至以为,孙孝哲通过无限夸大秦晋而试图减轻 自身的责任,便都觉得秦晋的名声是不符其实的。
当初达奚珣虽然刚刚做了降臣,但也是持这种论调的人之一。不过,这种论调没有持续多久,月余以后,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入洛阳,而这个消息的始作俑者正是秦晋。
一场大山火烧了半个崤山,而率军与陕州唐兵对峙的燕将崔乾佑就是在此时被秦晋生俘。
这时,达奚珣对这个新安小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在回忆里翻找出了一些与之有关的片段。当初他由长安赴任洛阳时经过新安,新安县令崔安世曾隆重的招待了一场,而秦晋作为县尉也在招待人员之列,只是那时他所见到的秦晋却是个有些木讷甚至还带点羞涩的人。
达奚珣还记得,当自己酒酣之时,这个新安小吏居然还做出了一些煞风景的言行,最后还给了他一个不堪用的断语。
然则,世事就是这般无常,达奚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数年之后,自己竟成了对方面前战战兢兢的人。
正心怀忐忑间,帐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名络腮胡子的军汉走了进来。
达奚珣听得动静,吓得当即从榻上弹了起来,刚要行礼,却发现此人与印象中的秦晋并不匹配,应该是别人。由此,他的动作用僵在了当场,如果因为认错人而闹出笑话就不好了。
“你就是达奚珣?”
对方直呼其名,明显对其充满了恶意。然则,此时的达奚珣早就习惯了旁人的冷嘲热讽甚至侮辱不敬,毕竟不论叛贼还是心念唐朝的人都将其视作为人所不耻的败类。
“正是老夫!”
“正好,秦大夫突然有军务耽搁了。你如果愿意等就继续等下去,如果怕等不及,也可以先回去,明日再来!”
达奚珣一看对方说话这架势就知道后面还有着麻烦 呢,但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恐怕安庆绪也不会轻饶了自己。如此权衡之下,便选择了继续等下去。
“不妨,不妨!老夫且有耐性,等着便是。”
他想与对方套套近乎,便借口讨水喝,以打探内情。
岂料这虬髯军汉竟毫不犹豫的一口拒绝了。
“唐朝之水好喝,却也轮不到燕人!”
一句话讨了个大没趣,达奚珣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倒是一旁当值的两个军卒见状,忍不住嘿嘿偷笑。
达奚珣本就心怀忐忑,现在见到这军汉如此肆意嚣张,心中更是忐忑,不知秦晋对自己所持的是个什么态度。
“禀杨将军,乡民举报同乡富绅投敌,助纣为虐,残害乡里,已经查实,请准处置!”
突然间,帐外又进来了一位军汉,口称这位虬髯军汉为杨将军,并汇报军务。
达奚珣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军汉的秩级不低,还是位将军。不过富绅助纣为虐事,也需要神武军处理吗?
只见杨姓虬髯将军挥了挥手,道:
“不是早就有成例了吗,还需要事事请准吗?首恶枭首示众就是,家财充公,妻子宗族与人为奴!”
那军卒应诺退下。
达奚珣看着听着,不觉间身体就是一颤,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身上想。如果被处置的人是自己,恐怕得比这个倒霉的乡绅还要惨吧。
再看那杨姓将军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一处公案后坐了下来。达奚珣清了清嗓子,决定再套套近乎。
“敢问杨将军台甫?”
他本已经做好了再一次碰钉子的准备,可不曾想对方竟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就是杨行本!”
神武军中的骨干人物,燕朝上下恐怕无人不知,达奚珣自然也不能例外。况且,杨行本的身世也颇引人注目,其族叔就是在马嵬坡被乱兵砍杀而死的杨国忠。按照朝廷的惯例,祸国的首恶杨国忠伏法,其族人也必将受到牵连,可这个杨行本偏偏就是例外,足见秦晋对此人的信重。如果不是秦晋在背后为其撑腰,杨行本早就不可能继续留在大**中了。
“原来是杨将军,失敬,失敬!”
达奚珣蹩脚的套着近乎,越是斟酌,说话便越是前言不搭后语。
杨行本坐在案后处置军务,多数情况下无视了达奚珣的问话,这使得他备受冷落,却也免去了口不择言的尴尬。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杨行本才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竟又对达奚珣视作无物,径自去了。
达奚珣砸吧了一下嘴,觉得满心的不是滋味,他做河南尹时,这个杨行本不过是长安街头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这种人当初就算上赶着来巴结,自己也未必肯理会,现在倒好,被人家当做狗屎一样,远远的躲着。
如此枯坐了整整一个上午,过了午时之后,依旧不见有人来招呼。达奚珣忽觉得肚子里咕咕乱叫,这才记起来一早只喝了碗稀粥,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他也知道军中只吃两餐,午时肯定不会供应午饭的,但做官为将的人可未必不吃。又忍着等了一阵,实在熬不住饥饿的煎熬,只得硬着头皮对那两个军卒求道:
“敢问两位壮士,秦大夫何时来啊?”
两名军卒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整整一个上午,对达奚珣的提问倒是答的痛快,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这个,你看……老夫年岁大了,身体不中用,不知,不知肯否代为弄些吃食来……”
达奚珣自然知道没有平白差遣人的道理,便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强塞在那名与之对答的军卒手里。
“劳动壮士,还请收下,收下,万勿推辞!”
那军卒原本还想推辞,奈何达奚珣态度坚决,塞得也极是痛快,便喜笑颜开的收在怀里。
达奚珣顺手又在怀里摸出了几颗金叶子,又一把塞往另一名军卒的怀里。
“劳动壮士,万勿推辞!”
还是那句话,不过两名军卒的态度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早知道相公是好人,且等一会,俺这就出去张罗!”
两名军卒不能一齐离开,其实达奚珣也清楚,他俩根本就不是什么当值,留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监视自己。
“有劳,有劳!”
达奚珣胸口里泛起阵阵苦涩,自己好歹也是三品重臣,现在居然沦落到对一个行伍军卒作揖的地步,这是何苦来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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