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在此时有着超然的地位,尤其是达官显贵身边的道士,哪个都不能小觑了。达奚珣见这道士紧挨着秦晋的右手边落座,就连神武军中的将校也没这边近,就知道此人此人不简单。
“多谢真人指点,敢问真人道号尊称?”
别看清虚子衣着邋遢,颌下三缕稀疏的胡子也粗糙灰暗,但达奚珣知道往往就是这种其貌不扬的人才有着惊人的能力,因而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怠慢。
却见清虚子笑的前仰后合,形容很是放浪,似乎在他身侧坐着的并不是什么统御十数万人马的将军,而仅仅是个普通的军汉一般。见状如此,达奚珣更对清虚子肃然起敬。
“哪里有什么尊称,贫道清虚子是也!”
说着话他还似模似样的打了个手揖,达奚珣又改进还礼。这一番做作可把杨行本看的不耐烦,便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们虚情假意的客套。
“军务多,时间紧,说正事!”
清虚子干咳了一声,全军上下哪个不尊称他一声真人?独独这个杨行本,但有看不过眼的事,针锋相对起来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他怕杨行本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便笑道:
“贫道今日只凑热闹,达奚相公还是与大夫商议军务吧!”
达奚珣心道,在秦晋面前凑热闹,还是旁听这么重要机密的军务,看来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地位。难道这个清虚子并非依附于秦晋?甚至于来自长安?
他就在唐朝为官,深知唐廷的习惯,天子常常派遣亲信到关外监军,以前多是派宦官,难道现在连道士都启用了?
再看清虚子一脸超然的模样,达奚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既然安庆绪答应了一百万石粮食,现在又托达奚相公先行运来五万石,足见其心情的迫切。不好好利用一番,也真是可惜了。”
秦晋此时又进一步有了新的主意,或许当真能从安庆绪的手中赚来这百万石军粮也未可知呢。
“以达奚相公看来,安庆绪有几分真心?”
这种事达奚珣哪里敢打包票,但又不能不给实诚话,这可真难为死他了。
“现在洛阳城内人心惶惶,派系间的矛盾又趋于明显,可安庆绪好像对这些危险视而不见,却一心一意的盯着安禄山的首级大做文章,大夫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就实而言,秦晋一开始也没把安禄山的首级当回事,只作为羞辱叛军的一个添头而已。可几番交手下来,却发现叛军,甚至于仅限于安庆绪,对安禄山首级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想象。
这就很值得人玩味了,可究竟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靠猜测是绝对不行的。
达奚珣就是洛阳城内的重臣,许多大事都是亲自经历的,说不定就能知道什么关键的消息。
不过,几句话下来,秦晋隐隐有点失望,因为他发现达奚珣所知道的东西,甚至于还不如自己。
“达奚相公认为,安禄山之死与安庆绪有着分不开的干系?”
“干系?”
弯子转的太快,达奚珣一时难以适应,但他的反应也不算慢,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中所隐含的意思。难道秦晋在暗示,安禄山是安庆绪所杀?
这可能吗?安庆绪怎么在宫禁森严的皇宫里,杀掉还是天子的安禄山呢?更何况,安禄山是在病危禅位的十几天以后才死去的……
突然间,达奚珣如遭电击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刻意的回避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安禄山在宣布禅位以后,一次面都没路过,所谓的遗诏,满朝的重臣也只有严庄一人见过。
换言之,安禄山自禅位以后,只有严庄一人宣称见过圣驾,如此一来便产生了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除了当事的几个人以外,就再无人可以解答。
“达奚相公可是想到了什么?”
达奚珣惊醒,赶忙以袖子擦去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然后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和揣测的一切说给了秦晋。
秦晋也看得出来,达奚珣在竭力的讨好自己,但他所知道的东西似乎也仅限于此了。
这也足够了,仅从他的描述里就可以知做出大致的判断,安庆绪之所以对安禄山的首级如此在乎,原因必然出自这里。只是具体原因一时间还难以猜想得到。
“洛阳城内的叛臣和叛将不在少数,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安禄山在所谓的禅位之初就已经死了吗?”
杨行本说话时对洛阳伪朝廷充满了不屑和鄙夷,达奚珣竟不知如何想的,居然反过来问了一句。
“杨将军何以如此笃定?”
“当日破拆棺椁,发现安禄山的尸身已经有了大面积腐烂的迹象,口鼻间还有未曾擦干的血迹,身上更有触目惊心的伤口!”
达奚珣暗暗咋舌,破拆棺椁自然是为了劫掠里面的陪葬品。很难想象,安禄山生前是何等的威风,死后竟如此的悲惨,不但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连首级都任人侮辱。
两相印证之下,也就证实了安禄山死于其子之手的悲惨事实。而这种结果又与秦晋所熟知的历史相吻合,他自然也更加相信,这就是事实。
不管安庆绪迫切的想要回安禄山的首级出于何种目的,秦晋都决定继续把这场戏做下去,做到实在做不下去 为止,
达奚珣在两个时辰以后离开了唐营,并带着秦晋最新交给他的任务,心怀着忐忑和兴奋返回洛阳城。他忽然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态竟是前所未有的,如果在以往恨不得躲开一切麻烦,现在居然隐隐有了些期待。至于期待的究竟是什么,一时之间他也说不上来。
刚进入洛阳城,达奚珣就被尹子琦的亲卫拦住了。
眼见着拦住自己的军卒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带着明显的怒意,就知道不好。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对方是掌握军权的,假如惹恼了这些来自幽燕之地的野蛮家伙,动辄出手杀人也不是没发生过。
达奚珣清楚,尹子琦要找自己的麻烦,肯定与送走军粮和迎回安禄山的首级有关。他甚至做好了卑躬屈膝,以躲避潜在危险的准备。
岂料,当尹子琦出现达奚珣面前时,竟是面带笑意的,而且还是那种极力表达善意的笑意。
这更让达奚珣有些发虚,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转念又一想,虚应客套总比撕破脸要好上百倍了,于是也就坦然受之了。
“尹某久候达奚相公多时,尚有不解之事请教!”
达奚珣知道这些带兵的军汉不好惹,便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打算,和他虚应到底。
“将军客气了,请教不敢当,但有老夫所知之事,必然知无不言。”
尹子琦的客套也只到这一句为止,马上就口风一转,提起了达奚珣此次到唐营中的见闻。
“达奚相公可曾留意其营中布置,军中风气如何……”
达奚珣忽然发现,自己多虑了,尹子琦所要了解的居然是这些。当然,对于领兵守城的他而言,这些都是极重要的消息。出于谨慎使然,达奚珣并没有胡邹八扯,而是将所见的实情大致说了一些,以求不引起对方的怀疑。
不过,尹子琦显然对达奚珣有选择性的描述并不满意,又不厌其烦的追问,达奚珣被折腾的没有办法,知道要打发走这位军汉,就由不得自己糊弄,只得详细的将所遇见闻讲了一遍。
尤其是军营外面那几架大型军械的直接描述,尹子琦听的极为用心,这些军械对他造成的震动太大了,如果不弄清楚这些东西的具体威力以及不足之处,恐怕将成为时时刻刻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
最后,达奚珣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了,便两手一摊。
“老夫所见所闻也就是这些,如果将军再想追问,可难为死老夫了!”
尹子琦居然一拱手。
“有劳达奚相公,尹某代全军上下向老相公致以谢意!”
达奚珣心想,如果此时面对的是唐朝的将军,一定是要代全城百姓致谢的,只可惜啊,现在的百姓心向的还是唐朝多一些,他自然不能替百姓们谢自己了。
然则,达奚珣又大是感慨,自打他做了大燕朝的这个右仆射以来,虽然有宰相之名,却无职无权,更备受奚落和折辱,像尹子琦这般客气的情景也实在是不多见。如果在这次变故之前有人对他如此客气,可能会恨不得与之八拜结为异姓兄弟。
“将军实在客气,有甚好谢的,都是老夫分内之事。”
达奚珣本以为尹子琦这就要放自己走了,可哪里想得到,这才仅仅是开始。
“不瞒老相公说,陛下是如何筹划此事的?”
尹子琦忽然压低了声音,骇的达奚珣眉毛一挑,心道这厮不是要与安庆绪对着干吧?
“实话说与将军也无妨,陛下急于迎回大行皇帝遗首,愿出百万石军粮,这两日就会选定地方交割。”
“百万石军粮费时费力,岂是轻易能交割完的……”
果然,尹子琦提到了问题的关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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