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所指的位置在汝阳和颍州一代,那里是控扼都畿道与淮南之间的关键要地。其防备淮南的心思也是显而易见的,越到了看似优势的时刻,就更要时时警惕小心。如果在紧要时被人从身后捅了刀子那就反为不美了。
“淮南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如将淮西的叛贼赶到淮南去,让他们也尝尝自家炮制出来的手段!”
杨行本冷笑数声,看不起淮南兵,又觉得仅仅是防备还是不够的。秦晋思忖一阵,还是摇头道:
“咱们目前的处境还不能在这件事上有丝毫的马虎,淮南能扯皮,神武军却扯不起,尽快了结这两地的叛军,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河北,如果将数万叛贼在两淮之间撵来撵去,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闪失。”
“也的确是如此!”
一想到神武军在台前平叛,身后还要时时防备为人捅刀子,杨行本就有些切齿。
“尤其现在洛阳已经克复,某些人会觉得大势已定,行事也未必会再有所顾忌!”
杨行本又是一拳砸在案头。
“这些猪狗之辈,早晚有一日会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收拾干净。”
秦晋呵呵笑着问道:
“你收拾得干净吗?”
这一问倒让他愣住了,又忍不住反问自己,敌暗我明之下,杀得干净吗?更何况这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收拾得一个算一个,总不能便宜了这帮阴险小人!”
“阴险小人?”
秦晋苦笑反问。
“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是小人,为了朝廷和天下安危,倒是大义凛然的很。”
事实上,若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去看待双方,很难判定哪一方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这,这他娘的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憋屈的?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
秦晋又是一阵沉默,以他对时下局势的了解,那种摧枯拉朽的局面在数十年内是不可能出现的,朝廷和地方早在李隆基执政中期就已经出现了矛盾,而且这种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愈演愈烈。除此之外,更为麻烦的还有胡汉矛盾,李唐执政百年的光景里接纳了太多的胡人内附,又不能充分得将这些胡人汉化,这两者部分彼此的纠缠在一起,都使得矛盾被无限放大加剧。
而今,在这二者之上又产生了实质的军阀威胁,在加上朝廷内部派系争斗,如此种种就好像一团乱麻,怎么可能理出个头绪呢?
杨行本还是把他们所遇到的问题想得过于简单,如果当真仅以杀戮就能一并解决这些麻烦,事情反而变得简单至极了。
但现实的情形却是复杂多了,就像崔涣房琯这些人,在某些时刻能够成为坚定不移的盟友,但换了某些时刻没准就又成了可以掣肘,抑或是捅刀子的敌人。
“大夫既然知道小人在侧,为什么还要把房琯这个隐患留在身边?送回长安去,任由朝廷里那帮子混蛋处置就是了!”
说到此处,杨行本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
“以末将判断,房琯此人早晚必为祸患,现在此人又大量与闻机密,只怕是为祸不小啊!”
秦晋道:
“所以才让你看着他。”
杨行本不以为然。
“何必这么费事?万一他把持了民营,倒打一耙……”
对于他的这种担心,在秦晋看来是大可不必的,民营有着健全的制度,又有专人负责思想工作,如果房琯仅试图以掺沙子培植党羽这种手段意图谋划不轨,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在目前的情形下,民营制度甚至比神武军更加的健全,许多条例执行得甚至比军中更加严格。因为战兵毕竟还要打仗,许多制度在关键时刻只能做权宜处置。而在这种健全制度下产生的民营,也不是某个人就能一手遮天,或是以个人影响力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之目的。
再者,房琯在神武军中和民营里并没有相应的威望,他之所以能够在民营里发号司令,所仰赖的都是秦晋的信任,一旦信任不再就会如同釜底抽薪。
即或如此,秦晋也没有放松警惕,让心思缜密的杨行本看住此人,则可将神武军所得利益最大化。毕竟房琯在统筹民营上的确有过人之处,有了此人在,民营的成型速度至少比此前快了三成。
时间对神武军而言是绝对稀缺的资源,民营的成型速度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神武军的进兵速度。
对于所谓战争的认识,秦晋从不以为这仅仅是两方军队的交锋,旷日持久的大战之下更多的则是较量人力、物资、民心。综合考量所有因素,只有各种因素相加之和远远大于敌人,才会将取胜的希望趋向于最大化。
只不过秦晋的这些想法在神武军中并非主流意识,所以他也很少提及这些因由,只是把所有应做之事列为条条框框的制度推行下去。
而民营的存在,就是将各种有利因素集合在一起,如聚沙成塔一般,成为神武军坚实的基础。
时人百姓八.九成以上都是目不识丁的,相比于读书人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百姓则更容易被洗脑,倒不是秦晋有意搞什么愚民政策,只是套用了他所熟悉的集体主义将所有人置于设定好的大环境下,进一步激发其顺从性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千人同面,如臂使指。秦晋才不会相信什么“民主”“自由”之类的狗屁制度会以先进的姿态令这个国家更有凝聚力和战斗力。
政治本身是没有善恶的,如果带着个人情绪以一个个体的视角去制定和实施制度,那只会迷失在创建极乐世界的幻境中。真实的世界是残酷的,只有放弃那些个人的道德观念和喜好,才有可能达成最终的目标。
所以,究竟是给百姓更多的自由还是更加严密的控制,这就很容易选择了。就像现在的情况,如果给予他们过多的自由,只会使得百姓们成为一盘散沙,既不能为唐朝所用,也不会为叛贼所用。
仗打到最后,就像割韭菜一样,唐朝征发一批民壮投入战场,叛军再征发一批民壮战场,打来打去受苦倒霉的还是这些百姓。可如果将原本散沙一般的百姓们组织起来,以发挥他们巨大的潜能,虽然会失去了一定的自由性,然而却因此保全了绝大多数人的性命……
“大夫,大夫?”
不知何时,薛焕已经站在了秦晋的面前。他这一阵失神想了许多事,最终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动摇此前就定好的策略。
“何事?”
薛焕躬身道:
“将士们义愤填膺,都嚷嚷着要给淮南那帮狗贼点颜色看看,不如出兵……”
秦晋当即摆手,打断了他的请命。
“淮南的事你就不必理会了,召集部众尽快修整,三日内即将启程!”
“启程?启程到何处?”
薛焕大为惊诧,想不到这么快就要有大动作,一时间也忘了背后捅刀子的淮南。
“回河东去,对叛军的最后一战越来越近了,不必要的麻烦能不惹就要少惹。淮南一隅在根本上并不足以威胁到神武军的根本,完全没有必要动用武力!”
其实,秦晋刚刚已经生出了一个想法,将民营波及到淮西和淮北,这种准军事化组织将成为一道有力的屏障,只要淮南方向有所异动,就必然会陷入百姓汪洋的包围之中。
只不过想法是好的,但实施起来最大的问题还是时间,民营的组建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短则三五月,长甚至要一两年的时间才可能形成有效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民营实施比较成功的地方除了河东以外就是关中渭水以北的几个郡县。其中,尤其以河东为最,毕竟有数年的积累,南部几个郡县的民营甚至于直接拉出去就是一支精锐之师。
这也是秦晋重视河东的原因之一。那里毕竟是神武军的根基之地,是时候到河东去,将神武军最精锐最核心的两支力量重新整合起来,对盘踞在河北道的史思明做最后致命一击。
只是这个思路想想的确容易,付诸实施却非易事。河北道的叛军几乎保存了叛军半数以上的精锐,而且其中半数以上都是胡人,有着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与唐朝的百姓不同,原本就对中原朝廷没有什么认同感。唐朝强大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对强者屈服的基础上归附唐朝。可现在的唐朝已经被打成了满地找牙的狗,失去了对强者的敬畏,这些曾经臣服的豺狗们再一次露出了他们的獠牙和利爪。
秦晋和神武军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人,与其说此番北上是一次平叛大战,倒不如称之为与外敌所做的决战。
这种想法和唐朝中央内部的主流看法有些格格不入,在他们看来河北道不管是胡人也好,汉人也罢,都只是王师与叛军之间的较量,将问题看得如此简单,就等于错误的估计了形势,又怎么可能取得最终胜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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