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显礼默不作声,崔光远也不继续追问,他知道郑显礼在神武军一系的官员中的地位不仅仅是一个军器监丞那么简单,而且还曾听闻此人掌握着一直秘密力量,消息传递的速度和效率也几乎无人能及。
“这样也好,让那些魑魅魍魉都趁这个机会自己跳出来,也省得咱们费力分辨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沉默了一阵,郑显礼轻轻的如此说了一句,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在瞬间的功夫又让崔光远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因为他从郑显礼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似乎洛阳方面并不在意张李一党在长安城搞出的这些小动作。
“有将军这话,崔某也就放心了!”
郑显礼又点头道:
“大尹只管放心便是,只要大夫领军在外,张李之辈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动咱们分毫。现在你我唯一需要计较的,就是低调行事,或是干脆不行事。张李一党的人愿意揽权,就让他们揽去!”
听到他如此说,崔光远还是有点坐不住了,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倘若将手中本就所剩不多的权力拱手让出去,咱们留在长安城还有什么意义?到秦大夫反制时,就算想帮忙也无力可使啊?”
郑显礼直视着崔光远,不答反问:
“敢问大尹,有何资本可以把住手中的权力?倘若张李一党再次用强,又该如何应对处置?”
“这,这,刚刚将军不也说了么,有秦大夫领兵在外,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说完,崔光远又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愚蠢,但问题的症结所在于何处,一时间竟也摸不清头绪。
“兵马掌握在人家手里,狗急了还能跳墙,更何况是这些兵变上位的权臣呢?”
换言之,这些人最在意的是是很么?还不是权力二字?如果把着手中的权力不肯松手,就等于在那些人的盆子里抢食,但凡有几个头脑发热的,难保就会做出不计后果和代价的事情来。到了那时,一旦撕破脸皮,就算张皇后再想维持现状,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这些道理不用明说,崔光远马上就领悟在心,额头登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亦感到阵阵后怕,如果不是郑显礼连夜赶来提醒,他还打算借着京兆尹的职权,与张李一党争上一争呢,现在看来是自己把问题的严峻性想的过于简单了。
“将军一言醍醐灌顶,崔某竟险些酿成大错!”
郑显礼摆了摆手,道:
“郑某也是防患于未然,特地深夜前来,为的就是提醒大尹,从即日起千万小心谨慎,最好深居简出,再不过问府外之事!”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甚至于等于命令一般,如果换了个人一定会觉得难堪和不悦。但崔光远却是发自内心的大以为然。
“好,从明日起,崔某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商议完毕,郑显礼本想连夜回去,却被崔光远一把拦住。
“现在宵禁的军士都是张李一党的人,如果将军被他们发现,说不定会有麻烦,不如在崔某府上过一夜,明日一早宵禁解除了再回去也不迟!”
郑显礼略一迟疑,便点头答应下来。
……
随着夜色渐深,长安城除了北面的大明宫处还亮着点点灯火,余者方圆数十里的城内都陷于一片黑暗之中。张皇后刚刚以天子的名义颁布禁令,由于城内兵乱刚刚平息,为了以防不测,宵禁开始时,便一同连灯火也禁了,哪一家若有违反,便当即捕拿下狱论罪。
一时之间,有许许多多私犯禁令的人被抓,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京兆府大狱竟然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为禁令所波及的人中,还有一位十分特殊的老者。此时的他已经被从甘露殿中迁出,又被安排到了近年来已经失修的凝阴殿。凝阴殿在前隋时曾为妃嫔居所,到了唐朝时,又先后供养过一些大德高僧和出类拔萃的道人。
这位老者就是曾经做了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李隆基。对于这位曾经御极天下的皇帝,现时的太上皇,将其从甘露殿迁居于凝阴殿,已经是极为明显的折辱。然则,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时移世易,他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当初李亨在位时,出于自身名声的考虑,还不敢把事做绝了。看看现在掌权的张氏和阉竖李辅国,哪一个不是自私阴鸷的人呢?又怎么会替已经不能自理的天子维持孝顺的名声呢?
李隆基自打安贼叛乱开始,就有些神经兮兮,每到夜晚须得殿内有灯火照亮,否则就不能安然入眠。而今,他连这一点点的小小要求都无法得到满足了,灯火禁令同样也适用于太极宫,那些已经换过不知多少茬的禁军们只要觑见一星半点的火光,就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饿狼一样猛扑上去。
当然,凝阴殿里毕竟住着的还是太上皇,禁军们不敢惩处这位落架的真龙,但却将他身边的宦官宫人们全部抓走,同时也带走了能够为李隆基照亮方寸之地的那盏油灯。
对于禁军们的粗鲁无力行径,李隆基甚至没抬起眼皮去看他们一眼,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怒声呵斥,换来的也是自取其辱。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保全他那早就一文不值的尊严。
当李隆基的眼睛逐渐适应凝阴殿内的黑暗时,若隐若现的光影使这里更加显得阴森骇人。近百年来,被供养在凝阴殿的法师道人们在此不知超度了多少宫中的冤魂。
其中,尤其以武后当政时期最甚,武后一改李唐皇室尊崇道士的惯例,公然将佛家的法师供养在宫中,专门为她驱邪避凶。
李隆基纵使曾经御极天下,在面对如此无助的处境时,依旧被黑暗吓得瑟瑟发抖。
在将近一甲子的漫长岁月中,因李隆基而死的人几乎不可计数,这其中有他的至亲骨肉,也有他的股肱近臣,至于仇敌则更是数不胜数。
凝阴殿内奇形怪状的光影仿佛就是那些冤魂的化身,在李隆基的身前身后漂浮着,扭曲着,甚至还有低低的呓语。
如此种种,将李隆基折磨的苦不堪言,他试图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以此来躲开那些光影的纠缠,然则失去视觉和听觉以后,那未知的恐怖更令其如坐针毡。
就算到了这般地步,李隆基也从未想到过去死,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屈辱的死去……
……
与太极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明宫内外遍布灯火之光,张皇后将两个兄弟招至身前,再一次的耳提面命。
“侍奉太上皇的宫人和宦官都撤掉,只派去个老不堪用的阉人就是,如果不是老东西从中作梗,又怎么可能让李豫那贼跑了?”
此时此刻的张皇后志得意满,就在白日间,她的儿子普安王李侗被晋为定王。由郡王到亲王,距离太子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她知道此事不是一蹴能就的,必须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推进,毕竟朝臣们还不完全服服帖帖。
“神武军的那些眼线都要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尤其是崔光远,此人从至德元年就一直做京兆尹,在城中也是亲信遍地,切不可让他坏了吾的好事!”
张安拍着胸脯保证道:
“姐姐放一万个心就是,崔光远就算再厉害,到了现在也是没了牙的老虎,他如果敢轻举妄动,就让他尝尝……”
话还没说完,张皇后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斥道:
“不成器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知道审时度势?如果一直是这般鲁莽,吾又如何放心让你去放手做更多大事呢?”
张安被骂了以后不但没有沮丧,反而还很是兴奋,因为张皇后的后半截话显然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也就是在姐姐面前过一过嘴瘾,弟弟焉能不知崔光远是不能轻易动的?只要这厮识相,乖乖的与咱们兄弟配合,就是再礼遇他几分又有何妨呢?怕只怕他得寸进尺,或者本就是贼心不死!”
张皇后本来稍显舒展的脸上又浮现起不悦的阴云。
“神武军一系的安歇官员,你就不要插手了,让张清去办!这一点你不要再争了,没有任何余地!”
“是!”
张安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又暗暗瞪了张清一眼。
收拾这些人,不单单出于报复心理那么简单,更为重要的是,其中许多人都家资巨万,只要稍稍动一动指头,从他们身上捞上一大笔,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只可惜,刚刚表现的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于引起了张皇后的不满,硬生生将这份美差交给了张清。
张安知道,张清可不像他这么胆大,一向谨小慎微惯了的人,又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张皇后看着自家兄弟满脸的失望,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又安慰道:
“不就是少了点进项吗?值得如此垂头丧气?日后定王承继太子之位,这满天下的财富,还不是任凭你们兄弟予取予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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