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祥仲巴杰更倾向于杜万全关于策反内应打开城门的说法,不过此人的思维跳跃倒是极不寻常,突然又反问了他一句:
“大相若当真入主长安,可否想过,立哪一位做皇帝呢?”
这让玛祥仲巴杰怦然心动,心里暗自盘算着他认识的李唐皇子,一个个数过来,最终还是聚焦在了一个人身上。
“广武王!”
闻言,杜万全击掌赞和。广武王李承宏的姐姐金城公主乃故去老赞普的妻子,又是小赞普赤德松赞的生母。换言之,广武王李承宏是赤德松赞的亲舅舅。仅凭着与吐蕃千丝万缕的关系,李承宏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玛祥仲巴杰只笑了两声便摇手道:
“这些也只是说说,后续的发展究竟如何,谁又说得清楚呢?”
正在此时,东代大将尚悉结走了进来,声若牦牛一般。
“唐人已经成了骨瘦如柴的野兽,就算昔日再威武,现在也成,恶任人宰割的肥肉,我大吐蕃不正当趁此机会入主长安吗?听说长安繁华犹似西方乐土,我还是第一次到唐朝的腹地来呢!”
谁料,玛祥仲巴杰忽的沉了下脸。
“不是告诉了你么,要远离那些从天竺来的僧侣,难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尚悉结挠挠头,尴尬道:
“只是一时口快而已,大相不要生气动怒,再者,百姓们对天竺来的法师可信服的很呢?就说小赞普吧,总还嚷嚷着要去那烂陀寺学习佛法呢!”
玛祥仲巴杰的脸色愈发阴沉,又咬牙道:
“派人严密监视小赞普,把他和那些天竺僧侣隔绝开,若是长此以往放任下去,难道你就不怕成了别人口中的肥肉吗?”
尚悉结马不在乎,只当玛祥仲巴杰说的是气话。
“大相又吓唬我,如今咱们大权在握,又兵强马壮,眼看着大相又要有攻破长安之功,放眼大吐蕃,还有谁能是大相的敌手呢?总不成,大相要以我当做肥肉果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便甘心给大相做了果腹的肥肉又如何呢?”
他这话说的痛快,倒把玛祥仲巴杰气得哭相不得,只得点指着他,苦笑道:
“将你的肉果腹,我还嫌太老太硬呢!”
两人之间的玩笑让身为局外任的杜万全颇有些尴尬,但又不好马然告退,只得如坐针毡的强行忍者。
“好了,不要尽说些不相干的话,如何拿下长安才是要紧,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稍有差池就得步了孙孝哲的后尘。”
在兵围长安之前,玛祥仲巴杰特地研究了孙孝哲在长安的数次战例,总结出来的最主要原因便是“粮食”二字。可以说,孙孝哲败就败在了吃上面,既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他就绝不能再从吃上大意。
是以,在进入京畿范围之前,他尽可能的搜刮了陇右各地的府库,除了随军带足支应一月的粮食以外,各地府库搜刮而来的粮食也在路上,将源源不断的运往长安。
玛祥仲巴杰根据各地账册统计,此番搜刮的粮食已经足够吐蕃大军使用半年之久,他相信只要有半年的时便足够了,长安当破便破,如果不破那也是老天没有给予自己更多的机会,倒是便再从关中搜刮劫掠一番,带着丰厚的人口财货返回吐蕃。
这时,杜万全才捡着机会,立即躬身道:
“大相过于自谦了,末将敢说,长安城内没有秦晋,没有神武军,根本就不是我吐蕃大军的一合之敌!”
尚悉结哈哈大笑,看着杜万全,眼睛里虽然依然满是轻蔑,可其中的敌意也淡了不少。
“说得好,大相的确总是看轻了自己,如果不是唐人不济事,我大吐蕃又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攻到唐朝腹地呢?”
玛祥仲巴杰不再理会两个人的恭维话,尚悉结除了恭维以外,更多的则是一种盲目自信。像尚悉结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甚至于在吐蕃军中占据了大多数。这种盲目的自信对吐蕃军而言,就像一柄双刃剑,既能助他大破唐人,可又同时带来了一个恶果,那就是不知进退,一旦遭遇了真正的强敌,便有倾覆之危。
正因为如此,玛祥仲巴杰才在一路上谨小慎微,甚至连手上沾满吐蕃人之血的杜万全都轻易的饶过了。
“杜将军,请你尽快拟定个名单,着重说一说,哪些人可以买通,哪些人有希望被买通,至于回报嘛,要钱便给钱,要高官厚爵便给高官厚爵,只要他们肯答应,除了不能皇帝以外,便没有不可答应的条件!”
杜万全暗自撇了撇嘴,他当然看出来玛祥仲巴杰对策反之计极为看重,心中不免暗喜,因为这就代表着这位权倾朝野的吐蕃大将对自己的信任和重视。
“回大相话,具体人选早就在末将心里了,最可能被策反的有两个人……”
就在他将要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时,突然一阵阵猛烈的巨响将军帐内三个人吓了一大跳。
隐隐间,玛祥仲巴杰甚至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在隐隐发抖,像极了大地动。惊骇之下,他甚至忘了去追问那两个人究竟是谁,只急急的冲出了军帐,一面唤人查看情况,一面又吩咐尚悉结稳定军心,绝不能因为地动而乱了军心。
实际上,在经历了最初的惊骇之后,玛祥仲巴杰就已经相信,这巨响和大地的颤抖都是一次规模不大不小的地动。像这种规模的地动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地动以后对军心造成的影响。
别看尚悉结说话时很是粗略,但真到了执行具体军务时,则变得十分细心。
如此一来,反将一直被严密监视的杜万全忽略了,平日里寸步不离左右的吐蕃军士不见了踪影。杜万全吞咽了一口吐沫,直觉告诉他,那巨响和地动都是唐.军搞出来的,他虽然人在陇右边地,但也听说过神武军的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
如果吐蕃人被这种武器吓得不轻,他的心里竟隐隐有几分暗爽。
说到底,对玛祥仲巴杰献计献策,阿谀谄媚之能事,都是出于自保性命的本能,只要人不死,一切就还有希望,如果人都化作了黄土,功过是非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是出于这种复杂的心里,杜万全虽然向玛祥仲巴杰献了许多计策,但仍旧鬼使神差的将此事藏在了肚子里。
很快,玛祥仲巴杰就发现了异样之处,鼻息间闻到了一股硫磺燃烧后的焦臭味,又有不少军士浑身带着烧伤在疼得在地上翻滚。
他仔细的查验了这些军士的伤口,竟好似高温灼伤,而在军营附近也没有看到明显的火焰,至少那点若隐若现的火星是绝难造成如此严重的烧伤的。而且除了烧伤以外,许多伤口竟还似以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开一样。
所幸受伤的军士并不多,经过粗略的统计,大致也就在三十人上下,其中有五个重伤的军士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是不行了。另有十人断手断脚,伤势虽重,但看起来暂时并没有性命之忧。剩下的则全部是轻伤着,只是看着狼狈,身上并没有多严重的创口。
“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句不是问,而是命令。
他知道天亮之前,这件事或许不会有结果,但吃了亏也得弄明白究竟吃亏在何处。尚悉结很快领着几名探马赶了过来,他们似乎有新的发现。
“军营缝隙间发现有大股的唐.军出入…..”
玛祥仲巴杰登时便愣住了,马上又问道:
“究竟是出还是入!”
其中一名探马答道:
“回禀大相,应该是出,这些唐.军以百人为一队,有组织的向外面运动,他们好像并不怎么惧怕我吐蕃……”
这时,玛祥仲巴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大喊了一声:
“速将杜万全带来见我!”
杜万全刚刚历数了城内神策军和左武卫军的无能,但这支趁夜突围的唐.军似乎并非他所描述的那样。如此新的问题便产生了,这些人究竟归何人统属?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不知彼,如果连对方的来历都弄不清楚,便更是兵家的大忌。虽然玛祥仲巴杰是吐蕃人,但唐人所精通的兵法,他也同样可以倒背如流。
看着玛祥仲巴杰那几欲喷火的眼睛,杜万全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知道自己此时的每一句回答都关乎性命,是以更是小心谨慎的措辞。
“说啊,还是你对大相撒谎了,不敢说出实情?”
尚悉结对这个唐将没有半分好感,眼见着玛祥仲巴杰对此人改变了态度,刚刚产生的那一丁点好感也在瞬间消失无踪。
杜万全被吓乐一跳,生怕这些吐蕃人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只得硬着头皮道:
“末将绝无故意欺瞒之心你,也许是,也许是城内还有一小部分神武军,那些趁夜突围的精锐唐.军,也许就是神武军!”
“神武军?秦晋?”
玛祥仲巴杰加重了语气,疑惑的看着杜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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