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门外,一排排高赶上,悬挂着几百颗血淋淋的头颅。这些头颅的主人原本都是军中的高级将领,其中也包括他们的主将。昨夜的兵变来得突然,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此刻益喜旺波心中是怀着无限的唏嘘与感慨的,在一日之前他还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有夺取五万吐蕃大军兵权的一天。当然,除了五万吐蕃兵,还有五万后来投降的唐兵五万人。只是在他眼里,唐兵不可能跟随他们返回高原,是以也是可有可无的。
真正所能被依仗的,只有那五万吐蕃兵。现在人人都知道了玛祥仲巴杰已死,只要咬死了这一点,吐蕃众军将们便只能选择站在赞普一边,原本还以为要等上几年或者十几年才能出现的机会,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
“众军听令,大相遇刺身亡,赞普身边有见利忘义的奸人要残害赞普,咱们绝不能坐看赞普遭受如此灾祸。从今日起,不再进攻潼关,立即返回长安,解救赞普!”
益喜旺波的声音很是响亮,但点兵场上的军卒们却都鸦雀无声。
“都听到了吗?回长安,救赞普!难道你们不想做拥护赞普的功臣吗?”
终于,有稀稀拉拉的拥护之声渐渐响起,随之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呼喝之声。
“回长安,救赞普!”
数万吐蕃兵异口同声,竟有气震山河之势,益喜旺波觉得大事可成。
他自问与野心勃勃的玛祥仲巴杰不同,吐蕃人生在高原上,为什么偏偏要到低洼酷热的关中上来呢?所以,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拥护赤松德赞掌握实权,依托高原对唐朝这座天然的大粮仓予取予夺。比起那不切实际的野心来,这是十分容易实现的目标。
所以,益喜旺波在下令撤兵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舍,与唐朝人争夺关中和中原,这本就是痴人说梦般的狂妄之举。玛祥仲巴杰如果继续下去,恐怕只会将吐蕃拉近亡国灭种的深渊。
吐蕃人来的快,去得也快,在益喜旺波的敦促下,许多军卒甚至来不及收起军帐等一应物资就在最后期限之前踏上了西返长安的官道。数万人沸沸扬扬搅扰的官道上扬尘四起,远远望去竟像是巨大无比的烟龙弥漫向西而去。
跟随吐蕃兵一同抵达潼关的新附军则被益喜旺波无情的“遗弃”。当然,他是以军令的形式让这些投降过来的唐兵在此断后,如果有神武军追上来,则必须予以回击,至少也要挡住他们三日以上的功夫。
新附军的首脑们也不傻,眼见着吐蕃人全部撤离之后,也就开始动起了寻找后路的心思,吐蕃人眼看着就要卷铺盖滚回高原了,如果他们傻呵呵的遵守军令和神武军做对那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行为。
所以,益喜旺波前脚刚走,新附军的请降使者后脚就站在了秦晋的面前。
“蕃贼已经西逃,俺家大帅愿扶住御史大夫击败,击败他们……立下,立下此等不世之功!”
坐在秦晋左手边的裴敬登时便被这憨厚使者逗得仰面大笑。
“吐蕃贼兵已经逃了,就算秦大夫追歼了他们,又与你家大帅何干呢?”
“这,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怎样,俺家大帅还为御史大夫通风报信了呢!”
有点强词夺理的味道,裴敬也不想和他继续争执下去,他知道秦晋一定十分迫切的需要这五万新附军重新归服唐朝。其实,这些所谓的新附军大多是神策军和左武卫成建制投降吐蕃后被改编而来的。战斗力虽然低下,但在关中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如果将他们纳入神武军麾下,放眼关中便再没有人可以与神武军抗衡了。
秦晋看过了使者递上来的书信,便好言道:
“回去告诉你家大帅,秦某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只要在这一刻起重新归附我大唐,便都是忠义之士,前事既往不咎。杀一贼兵,则立一贼之功,杀上一百贼兵,则立百贼之功,明白吗?”
其实,那使者等的就是这句话,秦晋的保证结结实实,没人会怀疑他会出尔反尔,毕竟秦大夫的名声在关中是无可比拟的,此等人物说一句话,分量也自然赶得上泰山了。
“小人替俺家大帅谢秦大夫的再生之恩!”
说着话,那使者居然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就实而言,这些人也不愿意当吐蕃人的鹰犬走狗,现在幸亏有秦晋不计前嫌的接纳他们重新做回唐兵,自然欣喜不自胜。
具体的交接事务,秦晋便不在亲自过问,而是交给了中军负责相关事务的军吏们与那些降将交涉对接,他现在只关注一件事,那就是益喜旺波急着赶回长安去,究竟为了什么。
不少人都觉得,益喜旺波急着赶回长安是急着取代玛祥仲巴杰,成为新一任的吐蕃权相,但秦晋却觉得此人并没有玛祥仲巴杰的眼界,虽然也算得上难得的相才了,可终究格局有限。
“诸位都说说,益喜旺波逃回长安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
秦晋特地用了个“逃”字,如此仓皇的离开,其实与逃也没有任何区别了,而更加主要的原因则是如此态度可以大大的提升神武军内部的军心士气。
“还能作甚了,当然是一刀宰了那小赞普,然后他自家做赞普……”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很快招来了阵阵哄堂大笑,在座的人众绝大多数都知道益喜旺波是小赞普的老师,也算得上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杀掉傀儡小赞普而自立呢?再者说,玛祥仲巴杰无论是权力和人望都远远胜过益喜旺波,都没有选择这么极端的做法,如果益喜旺波不自量力的打算自立,那只会为他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最终受益的还是神武军。
“如果益喜旺波如此愚蠢,倒是我神武军之大幸,只可惜啊,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贼人的愚蠢上。”
众人自然没将益喜旺波自立的话当真,可也都认为,益喜旺波杀掉领兵大将逃回长安,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极不明智的,已经使得吐蕃人在关中立足的根基遭受到了极大的动摇。
这一点秦晋自然也看的十分清楚,实际上,益喜旺波的行为不仅仅是他们撤军这么简单,而是将吐蕃东代大将尚悉结的侧翼敞开,完全暴露在了神武军兵锋的威胁之下。
这并非是夸大其词,尚悉结在益喜旺波并兵撤军的半日后收到了消息,气得他差点刀劈了赶来报信的探子,好在部众死死的拉住了他,才没有使得一名无辜的吐蕃勇士惨死于刀下。
此时此刻,冯翊郡的郡治同州城就在眼前,只要再给他三两日的功夫就会轻而易举的攻下此城。在此之前,尚悉结就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冯翊郡太守杜甫无意坚守同州,在吐蕃大军渡过北洛水之前就已经撤离了大部分的百姓。
尚悉结并不在乎这一点,他在乎的只有同州城,攻下这座三辅大城,一把火烧掉,就会缓解来自河东神武军对长安的威胁。此前曾经有传言,说是河东的神武军西渡黄河,现在看来都是些不实之言。很显然,河东的神武军还要面临来自河北史思明叛军的威胁,并不能轻易的到冯翊来。
就在尚悉结以为一切都已经底定的时候,万万想不到的是岔子居然处在了一直不显山露水的益喜旺波身上。堵在潼关门口的大军一旦撤离,就等于把他的身后和侧翼毫无防备的摆在了潼关的神武军面前。到那时,腹背受敌,恐怕能不能安然的从冯翊撤离都成了未知之数。
愤怒过后,恐惧和无力感深深的占据了尚悉结的内心。他并非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此前有传言说大相玛祥仲巴杰遇害,一直都当做是唐兵故意散布的谣言,以乱其军心,现在看来应当绝非是空穴来风,否则益喜旺波凭什么能够以一己之力杀掉了大相派在军中的数百亲信,又领着大军仓促西返呢?
就在益喜旺波撤军的当日,京兆府北部的民营演练也告一段落,对于演练的结果,田承嗣只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这是他所见过的民营中表现最差的,而且没有之一。其实也难怪京兆府北部数县组织起来的民营表现差,毕竟仓促组建不过旬日功夫,又怎么能和那些经过数月系统完整训练的民营相比呢?
县令章杰却对这支民营报以了十分大的期望,觉得以军功博取官爵晋升的机会便在今朝。
“敢问将军,咱们这民营比之吐蕃贼兵如何?”
田承嗣暗暗苦笑,只凭章杰如此发问,便暴露了他对兵事上的一窍不通,难道就看不出来那些民营的民兵连最基本的号令都执行的五花八门吗?
但是,他却不想把这个看起来很“残酷”的事实如实说出来,毕竟让这些人对自身的实力抱有足够信心才能尽最大限度的稳定军心士气。
“我关中勇士果然名不虚传,若能一战,定叫吐蕃贼兵喊爷叫娘,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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