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夜色如墨,但袭击还是时有发生,益喜旺波不敢有半点懈怠,怕少年赞普有意外闪失,在商议了一阵之后就坚持让他下城,回去休息。不过,赤松德赞虽然年少,心志倒比同龄人坚定了许多,不但一口回绝了益喜旺波的建议,甚至还让益喜旺波休息一阵,由他在这里代为坐镇。
“副相已经三日三夜未曾合眼,再这么熬下去怕是铁打的身体也撑持不住,如果副相倒下了,还有谁能辅佐我呢?”
这番话让益喜旺波心里暖洋洋的,觉得自己这许多年来所付出的隐忍和坚持并没有白费。然则,越是这样,他就更不能稍有放松。事情到了现在,他只有更加的小心谨慎才能保证局面不会骤然恶化下去。
“事到如今,咱们不能全部指望着背信弃义的秦晋,还要有最终的退路……”
他口中所谓的退路不过是万一兵败的最坏打算,让赤松德赞能够全身逃走的计划。但是,话才说了一半,赤松德赞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断然拒绝并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如果生不能回到吐蕃,还不如死在这里干干净净,副相的心意学生是了解的,但若此时就存了后路的心思,又怎么能力挽狂澜呢?大相曾经说过汉人有破釜沉舟的故事,学生虽然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本事,可至少也有这样的决心啊!”
“赞普……”
霎时间,益喜旺波热泪盈眶,在他的眼里,赤松德赞的确是个远胜于此前两代赞普的好材料,只可惜生不逢时,如果早生十年,现在早就是成年人,又怎么会让尺代丹珠和玛祥仲巴杰这种权臣轻易的摆布呢?
“真希望赞普快快长大啊……”
这是他由衷之言,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如果这个愿望可以立即达成,就算现在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只可惜,愿望只能是愿望,赤松德赞也不可能违背人生老病死的规律而在瞬间长成为成人。
赤松德赞的态度倒是比益喜旺波乐观了许多。
“现在有副相在侧,学生多历练几年也未尝不是好事,只要渡过了今日的危机,副相与学生若能安然返回高原……”
他本来说的情绪高昂,却忽被一声急报打断了。
“报!探马发现金城以东有大批人马行进的迹象,八成是唐人!”
闻言,益喜旺波的眼睛登时放亮冒光。
“想不到这背信弃义的秦晋居然也肯提兵来救咱们了!快,快将这个大好消息传达下去,让各部安下心守城,咱们有救了……”
尽管益喜旺波此前把秦晋骂的极是不堪,但听到秦晋领兵来援的消息以后,还是激动有些难以自持。赤松德赞也与益喜旺波一般,兴奋的脸色通红,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则显得更是发红。
天色拂晓,达扎路恭终于对金城发动的大举进攻,不管是新附军,还是吐蕃的嫡系精锐人马,均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冲向了金城的城墙。金城虽然是一郡的郡治,可规模比起长安洛阳这种大城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城墙高不过两丈,方圆不过五里,四座城门不算高也不算矮,突然被十万大军围而攻之,看起来倒像足了惊涛骇浪里飘摇可危的扁舟。
新附军虽然军心士气一般,可在攻城的手段上却远甚与吐蕃,更是几次率先杀上城头,骇的益喜旺波拼尽了全力才将生猛的攻城势头压了下去。与此同时,他也在急切的盼望着秦晋的神武军早一刻到来,以现在双方胶着的形势,只要神武军肯对达扎路恭的侧后翼任何一处位置发动突袭,都会对达扎路恭所部的兵马造成极为严重的影响。
此时此刻,秦晋在亲卫的护持下已经抵达了距离金城不足二十里的一处无名山谷中,大军则在其后十里外从容的前进。此番跟随他一齐向金城进攻的乃是家奴出身的秦琰,此人数年以来在神武军中浮浮沉沉,因为火爆脾气吃了不少亏,官职也一直卡在中郎将的位置升不上去。如果单纯的以军功计算,就算升到正三品的将军也是绰绰有余的。
惟其如此,经过这几年的磨练以后,秦琰的性子已经稳当了不知多少倍,现在他也卯足了劲希望能借着驱逐吐蕃,克复西京的机会能够越过中郎将这道难以逾越的坎。
秦琰一直卡在中郎将的位置上,这在神武军中已经成了人人皆知的事,许多人甚至以此事调侃于他。虽然他每每在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就是要少犯错,早早的脱离中郎将这诅咒一般的位置……
所以,秦琰此时的心境是见猎而喜,一批又一批的探马带回来的消息也令人振奋不已,玛祥仲巴杰部的兵马对金城发起了全面攻击,如果趁此机奇袭他们的侧后翼,一定就会予以重创。
然则,秦晋却拒绝了他立即出兵奇袭的建议。
“大夫何故如此啊?如果咱们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一他们……”
秦晋却不理会秦琰急不可耐的心思,微微笑道:
“时机还不到,不让他们自家人杀的两败俱伤,你我现在出手就是为将来麻烦添柴加火……”
“这,这是从何说起呢?”
秦琰对旧主人秦晋的话颇有些不理解,但对秦晋的话仍旧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当然,秦晋也察觉到了秦琰的心态有些浮躁,便好言安抚道: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再莽撞犯错,此功一成便是你晋升将军之日!”
秦晋从未如此直白的表露过自己的看法,如此说就等于给了秦琰一个承诺,以让他避免心浮气躁,而到头来又闯了祸。秦琰忽而意识到了秦晋的心思,脸上便不自禁的发热,心里暗暗惭愧,历练了这几年总不能总在同一个问题上栽跟头吧?
一种被轻视的感觉顿时在秦琰的心头涌起,为了改变自己的鲁莽形象,这些年他做的努力不可谓不小,但是秦晋依旧甚少给他单独领兵的机会,也许今日就是彻底改变别人对他这种固有印象的时刻了。
“大夫放心,末将忍得住!”
一句忍得住就等于告诉了秦晋,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秦晋嘴角向上,又勾起了一丝笑容。
“吐蕃精兵野战实力远甚于我*,如果不趁着这次的机会让他们多损失一些精壮,一旦任凭其从容返回高原,到头来早晚还是调转刀枪重新杀回来的。如果那时咱们成功彻底平定了史思明的叛乱也就罢了,万一诸事不谐,落得个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的境况,又该如何应对呢?”
“大夫所言甚是!咱们暂且坐山观虎斗就是!”
这个话题被搁在一边,秦晋也陷入沉思之中,似乎在想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但秦琰毕竟是秦晋的家奴出身,沉默了一阵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没话找话。
“大夫应允末将于战后可再升一步,那,那大夫是不是也该入阁拜相了?”
其实,在神武军中早就有了这种呼声,以秦晋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军功,区区一个御史大夫早就不与之相配了,更进一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则,朝廷此前的当权者不论李亨抑或是张皇后都对秦晋十分忌惮,只给予虚爵,本官和职司依旧原地踏步。
现在的情形则大大不同了,太上皇李隆基*惨死,李亨不知所踪,张皇后也仓惶逃走,就连此前被朝臣们寄予厚望的太子李豫也是生死下落不明。当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朝廷上已经再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在掣肘于秦晋,秦晋再进一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但秦晋却瞪了他一眼,斥道:
“休得妄议朝政,你只须埋头打仗就是,若再多嘴,不怕到手的将军又飞了?”
秦琰见状赶紧闭嘴低头,知道自己又话多嘴欠,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事实上,比起一心钻营升迁的秦琰,秦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虚名上,就算一直当这个御史大夫,不能入阁拜相,以神武军今时今日的功绩和影响力又有谁敢挑战他的权威呢?他说的话又有谁敢不执行呢?
秦晋向来以务实为第一宗旨,如果贸贸然的给自己加官进爵,只会招来更多的人对他进行非议,反而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天近午时,大队人马尽数抵达秦晋所在的山谷,探马再次飞报,玛祥仲巴杰部几乎已经占据了攻城的主动权,而金城看情形也绝撑持不到日落了。
秦琰再次请战,秦晋却安耐住同样蠢蠢欲动的心思,再等等,等到金城将破未破之时再出兵也不迟。
“乌护怀忠何在?”
乌护怀忠和他的三千同罗部骑兵一直作为秦晋的亲卫护持左右,这一次秦晋打算将利剑出鞘。
“末将在!”
“令你率所部骑兵,迂回往玛祥仲巴杰部后翼,随时相机而动,不必等我将令……”
“秦琰何在……”
一道道军令行云流水的安排下去,有如万事俱备,便只欠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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