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灵武城,苗晋卿还处于头昏脑涨的状态,秦顼的突然离开令他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看着秦顼始终一副全身戒备的模样,苗晋卿猛然打了一个冷颤,整个人瞬间就彻底精神了。
“秦中郎将如此全神戒备,莫非算准有人会偷袭?”
秦顼在马上望着漆黑一片的虚空,面无表情的答道:
“秦某身负使命,不得不小心翼翼!”
苗晋卿觉得秦顼说的不是实话,心里暗暗揣度,难道是李辅国在暗中安排了人手,打算趁夜袭杀?但仔细又一想,这也不符合逻辑,以目下的情形而言,秦顼安然返回长安才是对李辅国最有利的,否则秦顼一旦遭遇不测,朝廷很可能就会以道路不靖为由暂缓迎回天子的计划。
再者,秦顼提前出城也是李辅国为其特准的,可以说这支马队的行踪都在李辅国的掌握之中,以这位中郎将的精明与谨慎,是绝不会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谨防之人的。
如果秦顼防备的不是李辅国,那又会是谁呢?苗晋卿绞尽脑汁也想不透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量,在关内道的地盘打算袭击神武军。
离开灵武大概五十里,东方天际已经隐隐泛白,苗晋卿紧悬的心稍稍放下,不免长出了一口气,天色一亮仅凭肉眼就可以看透十数里,就算有埋伏也一目了然。
然则,令苗晋卿奇怪的是,秦顼依旧是一副紧张至极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便旁敲侧击的与秦顼交谈起来,希望能打探些内幕。
不过,秦顼显然没有瞒着苗晋卿的意图,直言自己担心的威胁是什么。可苗晋卿听了以后却觉得不可思议,认为秦顼是在戏弄自己。
苗晋卿满脸的不以为然落在秦顼眼里,自然明白他想的是什么。
“苗侍郎可能还不知道,吐蕃人败走时,有一部分人没有返回吐蕃,而是逃散于朔方诸郡,秦某来时就曾遭受过他们的袭击,奈何所带的人少,只能加速脱离,否则寻踪追迹,将他们消灭……也好省却了将来清剿的麻烦!”
“吐蕃人真的散布在朔方诸郡?他们能有多少人?”
见秦顼说的一本正经,苗晋卿将信将疑,但他联想到灵武周边经常有粮队莫名其妙遇袭,也许就和吐蕃人有关,是以又觉得秦顼所言应该不虚。
马队走了大半日,眼看着前面地势起伏,林地也多了起来,秦顼便低声警告苗晋卿:
“前面地形复杂,也许会遭到伏击,到时候苗侍郎一定要跟紧了,否则一旦掉队,便有可能凶多吉少……”
“中郎将放心,就算落到贼人手里,苗某宁死也不会辱没了大唐臣子的气节,自尽以谢天子!”
苗晋卿说的激动,满脸都涨的通红,这倒让秦顼对他有了些许改观。在临来之前,秦顼就对灵武的人和事有过基本的了解。天子李亨不过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傀儡,李辅国就是凭借着操控李亨,才在灵武站稳了脚跟。一批为数不少的文臣武将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都聚集在李辅国的身边,以求在官场上有跟大的进步。
这次关中谣言风气,据说就和崔圆与苗晋卿有脱不开的干系。
秦顼现在看着苗晋卿颇有些直率的行事风格,觉得此人或许的确针对了秦大夫和神武军,但也算是个有些忠义气节的人。
不过,看法有了一点改观并不代表什么,说到底,崔圆和苗晋卿这些人都是站在秦大夫和神武军对立面的,如果将来产生严重的冲突,他便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秦大夫一边。
忽然,探马疾驰而回。
“报,前面发现可疑马队,人数不明!”
秦顼登时勒马眺望,果见极目远处隐隐有烟尘腾起。很显然,前方敌情不明,他当机立断,下令马队全体向东疾驰,避开前面有可能存在的埋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苗晋卿的心脏咚咚乱跳,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长安陷落是,苗晋卿就已经受过一次惊吓,带着家人历尽种种艰难才算安全的抵达了灵武,当时每个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至今回想起来还禁不住冷颤,此时突然再度身临其境,紧张的整个后背都在嗖嗖冒着凉风,出着冷汗,
别看苗晋卿说的大义凛然,但毕竟他也是人,也会紧张和害怕,好在马术还算凑合,仅仅的跟着马队向东飞驰,没有掉队。
秦顼率领的马队都是一人双马,一路上人马不歇,直到日落西山才堪堪停住歇息。经过整整半日的颠簸,苗晋卿只觉得自己的两条大腿已经不听使唤,在秦顼的搀扶下才勉强下得马来,不过双脚沾地之后竟又发现两条大腿内侧疼痛似火烧一般。
见苗晋卿僵着腿,劈着胯,以一种很是奇怪的姿势走路,秦顼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他刚刚加入骑兵时也曾经历过的。
好在秦顼并没有因此而讥笑苗晋卿,否则苗晋卿就得羞愤的自尽而死。
苗晋卿以出恭解手为借口,找了个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仔细看了一下,两条大腿内侧已经摩擦的血肉模糊,在这荒山野岭的又没有随从和伤药,便只能强行咬牙忍着。
等他看着一脸严肃的秦顼正蹲在地上冲着一张地图研究盘算,心里便又是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秦顼周围的人则躺了满地,军卒们正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整个林地间除了不时呼呼刮过的风声,便是此起彼伏的轻酣声。
秦顼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是苗晋卿,便道:
“吐蕃人追了上来,此时距离咱们大致不差十里左右!”
果然不祥的预感得到了应验,苗晋卿跺着脚,问道:
“怎么办?那,那为甚咱们还不赶快,赶快……”
他本想说逃,可又马上意识到这么说有些堕了自家的士气,便又转口:
“赶快转移……”
秦顼笑道:
“如果吐蕃人有意进攻早就贴上来了,他们远远的跟着,怕是另有企图!”
对秦顼的说法,苗晋卿半信半疑,但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觉得这个秦顼除了行事谨慎以外,胆子倒也不小。
苗晋卿对秦晋身边的一干将校也多少有些了解,像秦琰秦顼这些人据说都是其家奴出身,在河东时除了贱籍,加入神武军。他一直以为这几个家奴都是受了庇护才得以高升,此时看来似乎也不全是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至少以眼下的观察看,秦顼尚算是个沉着机智,又颇有胆识的人。
实际上,秦顼一直都派了探马密切关注着吐蕃人的行动,他们但有异动,则立即撤离此地。
探马接二连三的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也让秦顼愈发惊心,附近的吐蕃人不止一股,入夜仅仅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有三股吐蕃人汇聚在西面十里之外。
很显然,吐蕃人有着大的谋划。他突然觉得,局面有些棘手,如果被他们彻底窥得了自己的底细,恐怕仅凭着这百八十人是绝难返回长安的。
一声轻轻的呼哨,原本躺在地上休息的军卒们都蹦了起来。
“听令,上马,准备战斗!”
秦顼的命令将苗晋卿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刚刚还说吐蕃人不会袭击,怎么现在就要迎敌作战了?好在秦顼对苗晋卿也还算照顾,拨了五个人在树林里保护他,其余人立即上马准备出击。
苗晋卿在树林里战战兢兢的等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早就约定好了,如果天色放亮还没有人回来,就必须尽速离开此地,至于要返回长安,还是折返灵武,就全凭他自己的意志了。
五名留下来的军卒还算镇定,只盘膝坐着,闭目养神。苗晋卿暗暗叫苦,本以为返回长安最多只会再经历一些路途劳顿,谁曾想到又要承受这种生死两重天的忐忑。
隐隐的,能听到远处有此起彼伏的轰隆之声,就像压抑的闷雷。
眼看着天色就要放亮,秦顼和他带走的马队仍旧没有回来,苗晋卿急得手心里攥满了汗,一旦天色放亮,也许他就要靠这五个人的保护独自上路了。
不觉之间,苗晋卿只觉得头部重重的磕了一下,猛的睁开眼睛,却见秦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眼前了。
“中郎将可是凯旋而回?”
苗晋卿揉了揉双眼,只见秦顼等人几乎人人带伤,待脸上却都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疲惫,显然今夜奇袭反击的结果是不错的。
“凯旋不至于,带着吐蕃人兜了大半夜的圈子,现在已经是人困马乏!”
见秦顼如此说,苗晋卿总算放下心来。
“那,那中郎将好好歇息半日,再,再走也不迟……”
秦顼却一摆手道:
“不能歇,现在就得走,趁着吐蕃人晕头转向的功夫,咱们至少也要和吐蕃人拉开三十里以上的距离才算安全!”
这一日,他们有惊无险,终于在日落前安然抵达萧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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