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河东杜……”
有眼尖的官吏看清楚了旗帜上字,一个个官吏不由得面面相觑。至德四年以后,朝廷多了一个比节度使权力还大的使职,那就是地方巡抚。
而巡抚河东的只有杜甫!第五琦当然知道秦晋当政以后以天子名义封出去的几个地方巡抚,其中杜甫是跟随秦晋多年的心腹,从冯翊郡太守到现在,已经有四五个年头,所巡抚的地方也是朝廷最为重视的地方。
如果按照朝廷官场的惯例,像第五琦这类宰相一级的重臣当然要亲自相迎的,但今日只是一次意外的邂逅,所以对于这位声名甚高又一直不见其人的巡抚便远远的注目而已。
“看看巡抚的阵仗,比起当年的节度使还是差了啊,当年几大边军的节度使进京述职时,随行的扈从前后能拖出去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可不是嘛,那个时候真是好时候啊,只可惜……”
官吏们说起旧日的辉煌来,都是忍不住唏嘘,不过也都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节度使头上也有了制约他们的巡抚。只不过,因为安禄山和史思明造成的恶劣影响,就算权重如巡抚,也只能低调行事了。
当马队驰得近了,官吏们才看得清楚,杜甫随行回京的扈从大概只有二三百人,第五琦暗道:
此人倒与秦晋的风格有几分相似,秦晋出行时,在长安附近,随行也不过十数人,就算京畿道远一点的郡县,所带的随扈人员也不过二三百人。
这种情形在以往是绝对不存在的,比如杨国忠或是李林甫这等权相在位时,每逢出行,就算在长安城内也是随扈数百人,一旦出城,那就是动辄千人以上的规模。
不讲求别的,除了安全的考量以外,最重要的便是为了彰显其本人的权威!
但是,这种习气在秦晋执掌长安以后渐渐得以改变,低调逐渐成了官员们竞相模仿的,尤其是这位河东巡抚,以堂堂边镇节帅回京述职就只带了二三百人,这种情况也是前所未见的了。
“相公,出问题了!”
正在第五琦看着杜甫马队的背影暗自沉思时,一名佐吏面目严肃的在他身边耳语了一阵。
最初之时,第五琦还有一句每一句的听着,但过了几句之后,面色也陡然一变。
“哪家的人,竟敢如此对抗政事堂?”
佐吏轻声道:
“大宁坊独孤家!”
第五琦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狠厉的光焰,有了秦晋的许诺之后,他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机会,现在有人不知好歹的一头撞了上来,他自然是乐于见到的。
“走,回去!”
……
再一次回到长安已经与最初离开时隔了四年,杜甫的心底里难免荡起片片涟漪,但这涟漪也仅仅是乍起还静。在他的脸上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动,曾经的穷酸小吏,除了厚厚的一叠诗稿便身无长物,重新回到长安,地位已经今非昔比。
“抚帅,到了!”
面前就是神武军帅堂的辕门,他在长安没有家,自然也就省却了回家的烦恼,说又说回来,就算有家室在城中,于他而言也是公事为先的。
河东的战事并没有爆发,趁着这难得的平静机会,杜甫回到了长安,一方面是商议河东未来数年间的规划,另一方面则是神武军扩军的问题。涉及到扩军,无论身为节度使的卢杞,还是有巡抚使职的杜甫,都没有权利决断。
杜甫本来有意让卢杞回京述职的,但河东的情况突然又有了反复,几处山口间都有了史思明叛军的踪迹,虽然当时的判断仍旧是试探性的佯攻,但也绝对不能轻视。
于是,有着更多作战经验的卢杞便只能留下来坐镇,改由杜甫回京。
秦晋得知杜甫回来以后很是高兴,亲自迎出了辕门。杜甫低调的甚至没有派人打前站,回到长安时,也是没有动用任何特权,一切按照现有的条例规划行程。
“一别数年,杜公清减了!”
比起数年前,杜甫的面部更加棱角分明,双颊凹陷显得颧骨十分突出,但一双眼睛却是光焰内敛,比起从前的不如意,其精神气质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杜甫施礼道:
“如果我一人清减能换得河东太平,又有何妨?只可惜,史贼一日不平,河东就一日不得安宁!”
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扩军,扩军当然为了打仗,一旦打仗,对河东百姓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杜甫是个有悲悯之心的官吏,秦晋将百姓视若棋子,可以任意利用舍弃,但在他那里,从不会轻易的舍弃。
看着满脸风尘的杜甫,秦晋提议让他先好好洗漱沐浴一番,解乏之后再商谈正事也不迟,毕竟回京之后至少也得停留三五日,许多事情就算急也急不来。按照杜甫的想法自然是一刻不停的商议扩军之事,但在秦晋的一再坚持下,便也同意了先做一番放松解乏。
洗漱沐浴之后,杜甫又小憩了一阵,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午后光景。将一身的紫袍穿戴整齐以后,便急吼吼的去见秦晋,不过,见到秦晋时,对方却已经换上了一身锦缎便服。
秦晋上下打量了杜甫几眼,笑道:
“抚帅这身紫袍太过扎眼,走走,去换了普通便服,咱们出去吃酒!”
神武军内的厨子都是做军食出身,炮制精致美食自然不如长安城内那些百年字号的酒肆。
今日秦晋也是难得的好兴致,说什么也要拉着杜甫到谪仙楼去开荤。这对于秦晋而言的确是开荤了,他平日里最不讲究的就是吃穿,所有用度都是一切从简,包括改良冲泡清茶也是秉承着一切从简的主旨,摒弃了繁琐的煮制茶汤。
除了杜甫以外,与秦晋寸步不离的还有乌护怀忠,这位来自同罗部的猛将多年以来一直跟随在秦晋身边,屡次在战场上护着秦晋,死里逃生,本来是甚少言笑的,今日也用生硬的汉话调笑了几句:
“抚帅今日回来,俺也算跟着沾光了,平日里军中粗食早就吃的嘴里淡出鸟来,更别提喝酒……”
乌护怀忠的话不假,神武军军纪甚严,又讲求将士上下一致,尤其是吃上,普通的军卒吃什么,秦晋就吃什么,余下的军将们自然不敢搞特权的,久而久之这也成了神武军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从来无人敢违犯。
杜甫也不全然是严肃无趣的人,便唏嘘着笑道:
“秦大夫治军之严,由此可见一斑!杜某今日也是借光开荤了!走,去谪仙楼!”
秦晋扯住杜甫的紫袍笑道:
“抚帅先换掉紫袍再出去!”
杜甫恍然,拍了拍脑门。
“对对对,否则开荤不成,反倒成了扰民!”
按照惯例,紫袍重臣出行时,大街上是需要回避的,这当然会给当地的百姓造成麻烦。简单的宦官了一身清爽的布袍,倒有点像饱学诗书的儒生,此前紫袍重臣的气质也淡了不少。比起杜甫,秦晋穿了一身锦袍,再加上精心修理过的胡须,看起来十足的纨绔子弟范。只有乌护怀忠,穿的是胡人惯常喜欢的胡袍,这在包罗万象的长安而言并不罕见。、
别说天宝年间万国来朝的盛世景况,就算现在,走在街上,来自西域的胡人,抑或是金发碧眼的异域番邦之人也随处可见。
为了近距离接触城中百姓,他们徒步走在长安大街上,杜甫一路不停的感慨:
“离开长安五载有余,想不到还是当年的一派景象!”
在杜甫的想象中,长安经历了两次浩劫以后,一定已经变得大不如前,但眼前所见并没有残垣断壁,甚至连行走在街头的百姓身上也很难见到战乱之后的恐惧与混乱。仿佛那些浩劫从不曾发生一般!
秦晋低声道:
“这也是多亏了玛祥仲巴杰的野心,但凡他存着抢掠一番便走的心思,今日此时的长安恐怕真就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杜甫闻言,又是一阵感慨。
“人心不足蛇吞象,莫说胡人番邦从无百年国运,就算入主中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谪仙楼就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一行三人不行不到一刻钟便到了。一开始杜甫还担心秦晋清场扰民,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由于谪仙楼上雅座满员,还在楼下等了一阵。
他们三个都是谪仙楼的生客,店伙计虽然看他们穿的华贵,应该不是普通人,但也只当做是外地进京的官员或者地方士绅。天子脚下的百姓天然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哪怕是勋臣贵戚,只要是外来客,店伙计的态度都只是有礼而不客气。
的确,秦晋的口音大异于长安本地人,杜甫又少言寡语,乌护怀忠更是生得一副胡人面相,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关照,三人只得乖乖的坐在一张临时支起胡桌前。
而乌护怀忠本就是同罗部贵族出身,在军中尚能遵守上下一视同仁的军纪,到了市井间受到冷落,登时便有些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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