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济在秦晋的面前很是拘谨,当年的神武军中郎将现在已经成了权倾朝野,不,是手掌乾坤的权臣,就连天子都成了其手中的提线木偶,地位今非昔比,又岂能不战战兢兢呢?
“有罪之人韦济,拜见……”
韦济刚要下拜,秦晋手疾眼快,先一步扶住了他,是以他刚刚要玩下去的膝盖就没能在弯下去。在谪仙楼上毕竟人多眼杂,他和杜甫出来吃酒,一方面是叙旧,另一方面也是借机体察一下战乱对民间的影响究竟如何。
“便服在外,都不必拘礼,入座吧!”
谪仙楼上最特异之处便是满满布置的胡桌胡凳。此时上流权贵中仍旧时兴分案分餐而食,这些楼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借着过硬的招牌和一众权贵达官的捧场,竟使得这种同桌共食的方式流行一时。尤其在长安陷落又被神武军克复以后,跟随神武军回到长安的有大量的胡人军将,同时胡人商队也在入冬时顺利抵达长安,各种因素作用在一起,胡桌共食的方式终究是火了起来。
“店家,店家……”
乌护怀忠不认识韦济,是以他第一时间是招呼点伙计过来点菜。早就有几名伙计虎视眈眈的围了上来,其中就有那个被杜甫吓唬得落荒而逃的伙计。
“诸位,诸位,这里已经有主了,安定侯每日午后都要过来吃酒,还请,还请行个方便!”
不过,店伙计的话很快被邻桌的客人戳穿了。
“店家莫欺生客,独孤家的五郎过了午时不来,就不会来了……何故为难人家?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伙计们敢得罪生客,却不敢得罪邻桌的客人,显然他们不但是熟客,怕也同样与那所谓的安定侯一般,有着深厚的背景。
只见其中一位伙计反应的最快,马上点头哈腰的笑道:
“多亏了贵客提醒,是小人记性不好,记性让狗叼了去……”
邻桌的熟客为秦晋、杜甫等人解围,也省却了他们多费唇舌,点了几样谪仙楼的招牌菜,再烫上一壶上好的烧春酒。不过,邻桌的熟客显然是极爱管闲事的,也不管是否礼貌,就隔着胡桌建议道:
“今岁有西域胡商送来的‘葡萄带曲红’,诸位何不尝尝新鲜?”
店伙计的脸上忽而显出一丝阴险的笑意,也赶忙附和着推荐道:
“客官一定要尝尝小店的‘带曲红’,此酒色如鲜血,入口堪比琼浆,当真是人间难得的美酒,不,此酒只应天上才有……”
说的天花乱坠,秦晋有点烦了,便同意上来一壶。
很快,一只精致的银瓶酒壶被端了上来,又高又细瓶颈,两度弯曲壶柄都显示着其浓浓的异域风格,细看下去,瓶身上的纹饰精美而细致,就连乌护怀忠这等粗人都看得出来,仅仅这酒壶都是价值不菲的。
不过,杜甫的眉头很快就凝成了一个疙瘩,有些不满的说道:
“大夫不该点此酒,据说一两‘带曲红’顶得上百倍重的黄金……”
他提起酒壶的壶柄,在手上掂了掂,粗略估计,至少得有两三斤重,刨除了酒壶的自重,这一壶“带曲红”起码得有一斤重。换言之,仅仅这一斤酒便价值百斤黄金!
杜甫将这带曲红的来历与价格约略说了一遍,秦晋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带曲红”就是葡萄酒,却也实在想不到居然如此昂贵奢侈。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瞥向邻桌,却见邻桌的几位笑的有点尴尬,至于因何如此,想必也是起源自这瓶“带曲红”吧。
登时,秦晋有种被狠狠宰了一刀的感觉,来时的吃兴和酒兴登时也就败了。但来都来了,总不能一口酒不喝,一口菜不吃,便率先倒了一杯,送到唇边小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也不过如此,与其昂贵的价格显然是不匹配的。但是,此酒由西域远道运来,其间所消耗的人力畜力,怕也当真值得百金的价格。
放下酒杯,秦晋看向乌护怀忠,意在询问他带了多少钱。乌护怀忠心领神会,摸遍全身也只摸出了一锭十两重的黄金。
若是寻常吃饭喝酒,十两黄金足够吃上几十次,但是,因为昂贵奢侈的“带曲红”所差数额就太远了。
乌护怀忠小声道:
“大夫放心,俺这就回去取钱!”
“不必了,谪仙楼不是可以挂账吗?临走时挂上,回去再派人送来酒钱就是!”
秦晋现在看得出来,杜甫有意为故人解难,便想尽快进入正题。不过,他对杜甫的这位故人的人品却是不以为然的,当初杜甫求到韦府上借钱,韦济本无意出手相助,只打算象征性的给杜甫仨瓜俩枣,臊得杜甫再也没脸上门借钱。
恰巧那日秦晋与韦济同车而行,韦济表现出的凉薄一面都被他看了个正着。当然,韦济得知秦晋看重杜甫的态度以后,出于某些目的的考虑,就大笔的资助了杜甫,算是卖给秦晋一个人情。
只不过,秦晋知道当日借钱事件的内幕,杜甫却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自己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韦济慷慨解囊,出手相助,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是雪中送炭呢?
杜甫今日打算帮着韦济解难,也正是因由在此。在他的催促下,韦济简明扼要的讲述了自己近来落魄的遭遇。原来,韦家既没有牵扯进勾结蕃胡案中,也没有牵连到打击贪污腐化、以权谋私的风潮中。
最倒霉的是,韦济的岳家两桩罪名均被落实,他出于利害考虑决定暗中疏通,但是,万想不到,韦济的岳家是被夏元吉视作死敌的,必在清洗之列,韦济也因此触怒了夏元吉,很快便有人罗织了他的罪名,弄得他倾家荡产,丢官罢职,落得个沿街乞讨的悲惨局面。
就实际而言,韦济是恨透了夏元吉的,自己身败名裂,倾家荡产,流落街头,都是拜此人所赐。但是,满朝上下尽人皆知的是,夏元吉也是秦晋最得力的亲信之一,因此在陈述自己的遭遇时,也隐去了许多夏元吉身上的因素,更多的重点则是落在了夏元吉的一干亲信身上。
但是,秦晋又岂能听不出来其中的隐情?
杜甫凝眉道:
“罗织罪名,还是确有其事?”
韦济愣怔了一下,又踟躇着说道:
“真真假假,谁又全说得清楚呢?”
这一句话也就坐实了一个事实,专为韦济罗织的诸多罪名中,有许多是确有其事的。
“这就难办了,如果韦兄全然是被冤枉的,有秦大夫在此,定然可以为你拨乱反正,恢复名誉,讨还资产,然则……”
韦济苦笑道:
“韦济自知有罪,也不奢求其它,若能,若能还有机会为国效力,便,便心满意足!”
平反之事他绝不会奢求,秦晋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而去动心腹的口中肥肉呢?所以,能够重新谋个差事,以获得东山再起的资本,这才是关键。想必,只要有杜甫的支持,秦晋也一定不会反对。
事实也果如韦济所料,杜甫开口向秦晋求情,希望能给韦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秦晋一口答应了下来,让杜甫自己看着办。
杜甫想了想,河东战事迫在眼前,而扩军又是诸多应对之策里极为重要的一条,不如让韦济暂时到河东去,寻个司马的差事。唐制,军中司马经手庶务繁多,虽然不直接领兵上阵,但只要打了胜仗,一样有功劳可分。
韦济勉强一笑,心中虽苦,却也知道杜甫的建议已经是最合理,对自己最有利的了。
“子美兄放心,韦某一定不辱使命!”
这些话说完,酒菜也吃的差不多了,秦晋早就被扫了兴致,既不想再吃酒,也无心观赏街景。再加上有这个韦济在场,许多话并不方便说,就已经有付账离开的心思。
恰在此时,楼梯被人踏的咚咚直响,一伙凶神恶煞的壮汉直冲上谪仙楼。
“哪个不开眼的,抢了安定侯的位子?活腻了吗?”
这些人直奔秦晋等人冲了过来,秦晋暗自摇头,看来今日就算想低调也低调不得了。
凶神恶煞的壮汉背后,那受了杜甫吓唬的店伙计指着杜甫道:
“就是那老儿,还说安定侯是,是什么狗东西……”
现在得着机会,他当然要添油加醋一番,为得就是彻底激怒安定侯,将那伙不自量力的生客一并收拾了。
随着又是一阵楼梯板的踏响,安定侯慢悠悠的上得谪仙楼,生得肥头大耳,却只有一双小眼睛,小眼睛扫视了一圈楼上的情形,多数雅座有屏风挡着,唯独秦晋等人身旁的屏风已经被人推开了,秦晋等人仍旧安坐,丝毫没有为安定侯三个字所震动。
安定侯似笑非笑的眯起了小眼睛。
“敢问贵客高名上姓啊?”
安定侯自问不同于地痞无赖,不会上来就喊打喊杀,决定先套一套对方的底细。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定格在了高颈细嘴银瓶的带曲红酒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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