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乱的第三日清晨,金吾卫攻进了香取寺,在团团包围之下,寺内的几个长老无所遁逃,自尽的自尽,自尽不能的便悉数成为了俘虏。第五琦亲临香取寺时已经过了午时。
香取寺内共有长老十三日,*者九人,皆不得活,余者四人悬梁自尽,却有两人没能成功,他们便成了第五琦严加拷问的目标。事实行,也用不着严加拷问,这两位修行的发誓便一五一十的将全部都招了出来。
负责幕后策划的除了大宁坊独孤家还有崇仁坊窦家,这两家的家主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策划,经历了几十次的预谋之后,终于在三日前得以功成。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秦晋和他以之为臂助的神武军。
甚至于神武军还未曾出手,仅凭金吾卫就剿灭了这次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叛乱。而香取寺则是京兆府各大佛寺拥有土地最多的,朝廷清丈土地,遭受损失最大的也自然是香取寺,在利益严重受损的前提下,什么出家修行都是扯淡,反抗才是硬道理。
由此,香取寺与大宁坊独孤家与崇仁坊窦家结成了同盟,经过周密的策划之后,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但千算万算,算不到的却是神武军强悍的几乎脱离现实,仅凭外围的金吾卫就将乱民悉数剿灭。
第五琦看着如丧考妣的两位香取寺长老,他们身上甚至连用刑的痕迹都没有,但气节上却连最普通的山贼土匪都不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出卖了幕后的真正策划者。
“回城拿人!”
第五琦的冷笑持续了甚至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他并没有当场处决这两位所谓的长老,只一把火烧掉了有数百年历史的香取寺,让他们苟活在世上,遭受同门僧众的唾弃,恐怕就是最残酷的惩罚了。
长安城大宁坊,独孤家本来就面临着清丈土地这道坎,被政事堂派出来的不良人盯上也并非一天两天,现在得知所有的谋划都落空了以后,阖府上下尽是一片绝望气息。
其家主是历经开元天宝至德近五十年的老人,情知家族的覆灭就在眼前,在草草的交代了后事之后就选择了悬梁自尽,留下了烂摊子都交给子弟收拾。
这烂摊子其实也无所谓收拾与否,第五琦在第一时间就对独孤家进行了抄没,甚至连过夜都等不及,所有的男丁一律下狱听候处置,就连尚在襁褓的幼儿都不例外。相较之下女眷的待遇则好一些,按照年龄划分,三十岁以下的被发卖到官宦人家为奴为婢,年老色衰的则只能充入掖廷做苦力……
由此,一个延续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就此灰飞烟灭。与之一同策划民乱的窦家也好不到哪去,同样是开国外戚的勋贵之家,家主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余者不是下狱就是被发卖为奴,大量的资财和土地军备朝廷收归府库,两大唐初以来最为显赫的家族一同落败,闻者无不唏嘘,同为勋戚权贵者则顿生池鱼之危,但也是仅此而已。
与神武军做对面临的风险太大了,一旦失败就整个家族的覆亡,有了独孤家和窦家的前车之鉴,京兆府内几乎所有的勋戚权贵之家都不约而同的低调了。
比如世居万年县的京兆杜家竟一次性的向朝廷上缴了三百顷耕地,而且都是最肥美的土地。紧接着关中各大家族都纷纷向朝廷进献土地,生怕落在人后,仅仅三五日的功夫,摆在秦晋案头关于献缴土地的公文就堆得小山一般高。
比起被毁家灭族,上缴土地显然就是最明智的选择了。独孤家和窦家的悲惨厄运实在警示了太多人,以至于那些本来还蠢蠢欲动的各大家族都在瞬息之间服了软。
清丈土地的工作变得前所未有的顺利,但第五琦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繁素夫人和大公子在这场民乱中失踪了,虽然不知道是死是活,但终究是留下了阴影。万一哪天发现他们被害了,自己的前途还能有指望吗?
所以,第五琦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清丈土地上,金吾卫的人全部撒出去,为的就是寻找繁素夫人和大公子的下落。然则人,天不遂人愿,一连三天,都毫无收获。
与之相比,反倒是秦晋淡定了许多,甚至还安慰着第五琦: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不必过于挂心,生死有命,也都是他们娘俩的运数。”
运数这种说法,第五琦是相信的,但他不相信的是,如果繁素和大公子在自己的手底下被乱兵杀害了,秦晋是否还能容得下自己呢?
所以,不管秦晋如何故作放松,如何安慰他,他始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只要离开秦晋所在的帅堂,唯一做的事情就是i寻找繁素母子。
但是,繁素母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第五琦挖地三尺,这个两个人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平白无故的人家蒸发了一样。不过,乱兵之下也本就如此,杀死个把人,或许就匆匆掩埋了,若要具体搜寻到又岂止大海捞针呢?
最后,第五琦几乎绝望了,偏偏他又不敢去和秦晋汇报此事,一连数日被此事折磨的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最后还是秦晋主动找到了他,告诉他,不必因此而负疚,繁素母子作为秦晋的亲人理当承受这些风险,如果老天不作美,也只能怨恨老天而已,又怎么会波及不相干的人呢?
偏偏秦晋的表态越是开明,第五琦越是愧疚不已,如果不能使这件事善始善终,他怕是连自己这道坎都过不去。
夜深人静时,秦晋同样的夜不能寐,在经历着忐忑煎熬的同时,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以安慰第五琦。但是繁素母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于他而言就像铁索横江一样不上不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迟迟得不到确实的结果,这种煎熬只有亲身体会者才能领会其中的痛苦。
不过,这几日也不是全然没有好消息,郑显礼从安西送回了军报,安西节度大使梁宰已经同意返回长安,安西都护府的大局已经尽在神武军掌控之中,由于吐蕃的急剧衰落,在西域的影响力呈现断崖似的下跌,西域各小国也都一改此前摇摆的态度对都护府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恭顺。
安西局面的稳定总算让秦晋松了一口气,至少不必将有限的经历放在遥远的西方。对于风雨飘摇的唐朝,河北与江南才是真正的腹心之患。
韦见素宣抚江南,高适和刘展等人不敢轻举妄动,以其一人竟抵得千军万马,这是秦晋此前不曾预想到的结果。从前,韦见素给人的印象大多是懦弱而又胆小,从不会主动揽事上身,而如今,此人的表现竟一反常态,不但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宣抚江南,更还以一己之力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高适与刘展。这就不得不令秦晋啧啧称奇了。
他真想知道其中的细节,韦见素究竟是以怎样的手段束缚住了这两位手握当地军政财实权的节度使。
不过,其中的细节知道与否并无大碍,重要的是韦见素能够一直稳定住江南局面,为朝廷剿灭史思明叛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为了配合韦见素,秦晋又授意政事堂,以淮南西道节度使来瑱宣抚两淮,如此一来,本来与之平起平坐的高适反而低了半头。
这一招就是典型的掺沙子,但凡来瑱有一星半点的也行,抑或是高适产生一星半点的怨念,两人都可能在瞬间翻脸,只要两淮不和,两浙纵有叛乱之心也绝对绕不过去两淮。
只要此计得逞,非但进一步缓解了江淮方面对洛阳的压力,更为剿灭史思明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大夫,门下侍郎韦倜求见!”
秦晋楞了一下,韦倜可是稀客,他对此人的印象不错,但也仅此而已。出于韦见素的家教甚严,韦家的子弟与朝中大臣也好,权贵也罢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惟其如此,韦家才在复杂的各方倾轧中数十年屹立不倒。
“快请!”
不管韦家的情形如何,韦倜是个比较务实的人,秦晋对他的印象也还不错,在自己第一次到长安,两眼一抹黑的时候,韦家兄妹明里暗中的帮助,其一直记挂在心。否则,秦晋也就不会顶着闲言碎语的诟病而力挺韦娢在韦家的地位了。
见到韦倜时,秦晋发现这个曾经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苍老了许多,连脊背都显得有几分佝偻了,这自然是常年的压抑和不如意所致。韦家虽然一直没有遭到灭门之祸,但终究是几经沉浮,韦倜本人也在门下给事中的位置上一坐十年,不曾有尺寸进步,而今升至门下侍郎也是其父以自身生死安危作为交换的结果。
念及种种,秦晋暗叹一声,唐朝的官宦人家真是头顶上时时刻刻都悬着一柄利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斩落,即或是没有立时斩落,这一下又一下的零割碎剐也同样折磨的人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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