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胜业坊中的气氛便有如过节一般,寿安公主和繁素返回府邸,为了驱散晦气便为坊内所有的过路之人派发了礼物。当然,接受礼物的绝大多数都坊内各户人家内的奴仆杂役,各府的主人则是寿安公主亲自责成了府中管事持了名帖上门将礼物相送。
各项事宜对从小长在深宫之中的寿安公主来说就好像无师自通一般,省却了秦晋不少的精力,否则还真得需要他照应回护,繁素是个性子软弱的女人, 加之出身小门小户,先天的在气场上就弱了许多,对与外间的事更是不喜过问,所以秦府中内外一切都由寿安公主打理也就顺理成章了。
抛开家中事不谈,秦晋即便搬回府中居住也是非到半夜不回家,太阳尚未出来就匆匆离开府邸,算起来一天之中与家人见面的时间竟然少的可怜。
当然,秦晋的忙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实实在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夏元吉和第五琦都听到了公主遇刺的风声,便赶到神武军帅堂去询问。秦晋对这两位也不隐瞒,便直言道:
“长乐公主和驸马被抓的事在长安城中闹的沸沸扬扬,朝野上下也在传闻,他们夫妇与刺杀寿安公主有关,此事的确不假,但真正要刺杀的人却不是公主,而是秦某!”
夏元吉和第五琦见传闻得到证实,都是立马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秦晋在这个当口被刺身亡或者身受重伤,对刚刚稳定下的朝局而言都将是一次无以复加的重创。
夏元吉老迈的身体居然被一重冷汗浸透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哆嗦着劝道:
“大夫总爱白龙鱼服,当初领兵时是这样,而今不领兵了还是这样,可知道这长安城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大夫吗?这些眼睛里露出来的,有善意也有恶意,如果不防,不察,后果很可能的是不堪设想的啊!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计,秦大夫往后万勿在如此了!”
他的这番劝说确确实实是发自肺腑之言,他老了,尤其是至德四年入春以后,总觉得精力不济事,已经不可能再想从前那般精力旺盛,一旦泰山崩于前,自问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还很可能被卷进去被撕个粉身碎骨。
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任何人比夏元吉更希望政局稳定。夏元吉瞥了一眼身边的第五琦,第五琦倒是年富力强,做事也十分的扎实,但却失之于权术一道,由于他的心思过于放在某些具体的政务上,因而也在某种程度上放弃了权术的平衡之道。
换句话说,第五琦的上面有人替他挡风遮雨,就一定能做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政绩,但如果让他权谋政务一把抓,恐怕就要败的十分难看。
这一点,在夏元吉看来,秦晋是个近乎于全能的人,既能领兵打仗,又具体政务上有着独到的见解和认识,就算有着多年经验的行内之人想要糊弄他也是十分之难。最难得的一点是,此人仅仅在官场上摸爬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其手段之老道狠辣竟不输于有着三五十年阅历的老人。
仅仅看秦晋如何处置天子,便足见一斑。
第五琦的关注点与夏元吉完全不同,他关心的是刺杀公主和秦晋的墓后主使,那些人是否已经伏法?
秦晋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
“此事牵扯甚广,恐怕不仅仅局限于居住在长安的人,种种证据都现实,长乐公主和驸马与身在河西的某一位重要人物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驸马豆卢湛曾招供,此事乃是受了废太子李豫的指使!”
废太子三个字一出,夏元吉身上还未及散透的冷汗登时又出了一层。
“大夫所说的废太子,可,可是当今天子之长子?”
秦晋面无表情的又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夏元吉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问道:
“究竟有多少证据可以确实?”
这一回秦晋又摇了摇头,所有的证据都是些可以称之为捕风捉影的供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指向废太子李豫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所以,对待这件事上,他与严庄的态度完全不同,既重视,又不能宣之于众。本来,秦晋也是打算这几日寻个时间将此中的内情详详细细的说与两位宰相,现在他们主动提了出来,正好可以与之详细深谈。
第五琦当即建议道:
“既然这件事的某后主使依旧离不开天子的诸位子嗣,不如便在诸皇子之中展开调查,相信只要肯查,就一定能查出个头绪来!”
这个建议到让秦晋眼前豁然一亮,还没等他表示赞同,便听第五琦又道:
“河西之事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安西的麻烦说不定也与河西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当务之急,下吏建议,绝不能仅仅以一桩谋刺案件来看待此事,于内,于外均须有相应的处置措施!”
这些建议也是秦晋一直在考虑的,只是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现在经由第五琦之口说了出来,他也登时有种眼前豁然一亮的感觉。
“第五相公有何建议不妨详细道来!”
于是,第五琦便将他的想法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大体上是分为两个点。
其一,在河西必须委派专人统揽军政要务,在必要的时刻还得对安西做好赴援的准备。与此同时,河西节度使的人选也必须重新考虑,从前议定的李光弼或是来瑱都不合适,他们对于神武军的态度都颇为暧昧不明,一旦放出去掌握边镇军政大权,后果可能是乱上添乱。
其二,长安城内是时候再进行一场清洗了,只不过这一次清洗的是皇族。
自打神武军克复长安,秦晋统揽朝政以后,为了避免非议,对待李唐宗室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优待,除了发还大量的土地以外,还对其各项特权予以确认。也许就是因为此,许多人都觉得飘飘然,认为秦晋是软弱可欺的。
“.…..只要秦大夫能够一举震慑群小,长安城内必不敢再有明目张胆的反对之声……”
在一旁的夏元吉微微撇了撇嘴,显然他是不赞同的,但也不会贸贸然的反对。
秦晋思忖了一阵,觉得第五琦的建议虽然有些极端,可在针对河西的处置上却明显是一针见血的。
“依第五相公所见,有谁出镇河西比较稳妥呢?”
现在暂摄节度使职权的周泌显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一时之间他在诸多人选中思量一阵,还是不能立下决断。
无论裴敬、卢杞或是远在洛阳的杨行本,他们的身上都肩负着不可替代的责任。可以说,神武军在此之前的所有重心都是针对河北的史思明。现在史思明虽然消停了,对河南的佯攻也彻底流产,但在史氏庞军被彻底消灭之前,所有的布置都不可能改变或是撤销。
对于河北,秦晋等的是今岁秋收的粮食,只要麦收的季节到了,大军的补给不必在千里迢迢的从关中或是江淮的官仓中不远千里的运输,而是可以就地取之食用。如此,进攻河北的时机便到了。
其实,以神武军现在的实力,就算顶着赤字的财政压力进攻河北,坚持个三两年也全然不是问题。但秦晋却更倾向于稳扎稳打,在尽可能不影响当前财政状况的情势之下,安安稳稳的以大军碾压过去。
实际上,安禄山之所以能在天宝十四年长驱直入洛阳,表面上是因为唐朝各地的各级政府组织效率变得极为低下,而军事策略又是典型的外重内轻,而根本原因却并非一两点可以概括的。究其竟,还是各种因素的合力之下,才给了安禄山和史思明机会。
现在,秦晋致力于将以往的那些弊端一一纠正,从土地人口到军制,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和加强。经过了大半年的休养生息,虽然还未见到成效,但只要头一年显出了效果,不消三五年的功夫,从朝廷到地方重新回归正轨也就变得指日可待了。
至于困据在河北的史思明,除了去岁大旱以外,今岁的收成无论好坏,都只能苟延残喘呈困兽之斗,随着时间的消耗,将越来越虚弱。
“下吏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只不知大夫敢不敢用!”
“谁?”
“封常清!”
这三个字让秦晋怦然心动,但却觉得既陌生又遥远。
封常清是天宝名将名相中硕果仅存的诸位之一了,据此前的情报显示,他在拒绝进京受死转而北上以后,仅仅带领不足千余的随从在云中和幽州一带频频以破袭之法对叛军进行滋扰,卢杞坐镇河东时虽然奉命对他进行了不小的资助,可毕竟要顾忌到朝中某些反对势力,因而帮助也是有限的。
现在,秦晋已经亲掌朝廷大权,再也不必顾忌某些人的阴谋构陷。既然没了那些杂七杂八的顾虑,何不将这不老的宝刀重新出鞘呢?然则,朝廷的疑虑没了,对于封常清本人的疑虑却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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