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王李素杰做这个宗正卿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但他平日里却几乎从不过问皇室宗族中的事务,从前李亨当权时,但凡大小事情,无一不请示天子。现如今,天子大权旁落,李唐皇室衰微,他便再也没有公开处理过皇族事务。
就算皇室宗族中闹起了什么乱子,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宗正只是以病卧在榻为借口,不公开露面。现在,严庄在李素杰的府邸处吃了闭门羹,一时间竟有点无从下口的感觉。他这个京兆尹根基尚浅,就算立志做一个酷吏,此时对皇族元老开刀,还是要三思后行的。
毕竟秦晋曾经交代过,对于李唐皇室,尤其是李亨与诸皇子,都要很好的予以保全,以免世人悠悠之口非议品评。
“请再通传一遍,某乃京兆尹严庄,有要事求见陈留王,希望陈留王能够拨冗一见!”
严庄的姿态已经放的极低了,他十分希望自己以真诚打动这位老宗正。然则,一腔的如意算盘却是落空了,陈留王府的奴仆只摇着头,话也不多。
“宗正卿卧病,实难见客,大尹回吧!”
迁居皇子这种事,必须由宗正府出面牵头,为了将此事办得附和律例和程序,严庄只能忍气吞声,请那位代为传话的管事再次通禀,甚至还将几张金叶子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收了钱自然手软,陈留王府的管事答应再进去通禀一声,但却不敢保证陈留王一定见他。
严庄唤住了那管事,叮嘱道:
“就说,就说关乎太子的安危大事,请老宗正无论如何也见严某一面,严某有内情陈述!”
太子这两个字,任何人听了眉头都禁不住一跳,现在的长安城谁不知道掌权者是秦晋,如果太子的安危有了问题,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严庄亲眼见着那管事的面色起了变化,匆匆返回陈留王府时,甚至还被偏门的门槛绊了一下,险些狼狈的摔倒。多亏了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才算勉强站住身子。但就是如此,那管事也没有驻足喘一口气,而是急惶惶的奔了进去。
见状,严庄觉得此事有门了,想必那老宗正陈留王也一定会被太子的安危吓得惶惶然吧。
然则,他再一次的失算了,宗正卿、陈留王李素杰仍旧没有见他,传话的仍旧还是那个管事。
“陈留王身体有恙,不宜见客,还请贵客改日再来吧!”
那管事的面色惨白,夏然惊魂未定,但话只有这一句。然后任凭严庄如何好言询问,都只是一问三不知。
严庄也是实在没了办法,便重重的一跺脚,带着京兆府的随从们离开了。
见不到李素杰,严庄自有办法,他决定去找刚刚受了刺激没多久的天子李亨。也只有天子能够让这位年逾古稀的宗正卿听话。
去往兴庆宫的路上,严庄恨恨的想,找个机会一定要建议秦晋,换掉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家伙,换上个听话的又不是那么倔强的,使唤起来才顺手。
严庄的胆子也是大,就在前几天刚刚刺激的天子差点再次病发,也受了秦晋的责备,但他觉得此事离了天子还真就不行。
天子也许是常年卧病在榻上,又从没有人来探看,过于寂寞了,听到是严庄求见,居然就应允了。
严庄直言会另择一坊,安置太子和诸位皇子,以免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将他们牵连进去。
首先,天子的表情是有着些许愤怒的,但马上这种愤怒就转化为一种无奈和无力,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能力庇护自己的子女,最终只能任人施为。好在秦晋虽然揽权,但所出的政令都是追求名正言顺的,如此他也就有了赖以讨价还价的资本。
“太子年幼,若独自居住,难免会失之于督责,不如,不如便到朕的身边来,由朕,朕时时督导……”
严庄差点没被逗乐了,李亨果然是在病榻上躺的久了,连心智都变得庸碌如寻常人,秦晋怎么可能让太子和皇帝同居住在一宫呢?更何况,就算不考虑秦晋是否反对,立国以来也从未有太子与天子同居一宫的先例。
充其量,将在战火中焚毁的东宫重新修缮,让太子住到东宫里,这就是秦晋能答应的最宽泛的要求了。
当然,只要太子不与诸位皇子,便能彰显贵重的身份,但是东宫墙高院重,也同时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听了严庄的还价,李亨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无力如此硬气的讨价换件,便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太子还居东宫,这是礼制所规定的,朕没有意见,老宗正不肯见你,朕却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当年陈留王就对朕多有忤逆顶撞,朕几次想要换了他,但念在他耿直忠心的份上,才没有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而今……”
李亨惨笑了一下,又唏嘘道:
“而今朕这幅样子,更没有能力让他就范了!”
严庄却道:
“陛下,臣有一言,若陛下肯敕命陈留王,陈留王一定会听从的!”
就在赶赴兴庆宫的路上,严庄已经想明白了这位老宗正的内心想法,他所想的无非是不想越过天子行事,而使卧病在床的天子难堪。如果天子有敕书在,那么陈留王就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否则也可以按照律例治其玩忽职守之罪。
当然,陈留王老了,不会真的将其治罪,褫夺本官和使职差遣那是在所难免的,而这些对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并不会有实质的影响。
李亨思忖了一阵,终是点头答应下来。口述了敕书,最后在身边宦官的协助下,加盖了天子玺印。
天子敕书在手,严庄便觉得这一桩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不过就在即将跨出门口是,李亨又将其唤住了。
“严卿慢走,朕有一事托付……”
李亨的话语虽慢,但说的却是字字一顿,显然极用力。
严庄的身体一滞,下意识的返回身去,跪倒,说道:
“陛下但有敕命,臣粉身碎骨,敢不效死!”
这句话说的粗鄙,也很空洞,但李亨用力的说道:
“严卿,你很好,朕,朕拜托于严卿了!”
这一番话几近于哀求,严庄心中已经不似初见李亨时那般嗟叹,但还是在表面上给予了李亨与天子相应的尊重。
出了兴庆宫,严庄便已经决定不再亲自去陈留王府了,而是命京兆府少尹元一枕前去宣布敕命,他就在京兆府大堂等着消息。第一次他给足了陈留王脸面,陈留王却根本不在乎,那么这一次也就没有必要在意其脸面了。
陈留王若尊敕命则罢了,倘若再不尊敕命,严庄暗暗冷笑,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元一枕忽的急惶惶奔回来,一面跑口中还连连大呼。
“大尹,大尹,大事不好……”
岂料,一个不留神便被京兆府大堂的门槛绊了个跟头,结结实实的趴在了地上。
看着元一枕滑稽的模样,严庄却笑不出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元一枕之所以这么惊慌,甚至不顾官吏的体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少尹起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一枕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恍然道:
“陈留王,陈留王他饮剑自尽,血溅,血溅王府门前……”
陈留王府便坐落于十王宅内,十王宅名为宅,实际上自成一坊,各王都有各王的府邸。作为郡王,陈留王的爵级虽然不及亲王,可他的辈分最高,声望最隆。
现如今,陈留王李素杰血溅王府门口,必然要在十王宅内激起一番惊涛骇浪。
严庄再也沉不住气,从座榻上霍然起身,来到元一枕面前,厉声问道:
“现在,现在如何了?可派人到十王宅内维持秩序了?”
元一枕抹了一把满头的大汗,颠三倒四的答道:
“下吏,下吏还不曾,不曾……这,这第一时间就赶来通报大尹……”
听说元一枕没做任何处置就跑回来了,严庄气的蹊跷冒烟,登时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肚子上,只见元一枕毫无准备,痛叫一声,仰面就倒了下去。
“蠢货!蠢货!不留在十王宅控制住局面,却跑回来避祸,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就是耽搁了这一回的功夫,会给秦大夫惹来多大的祸患吗?就算杀你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抵罪的!”
经过严庄的提醒,元一枕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地上爬起来以后却又跪在了严庄的面前,哭求道:
“大尹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下吏啊!”
“救你?怎么救?老夫的命还不知找谁来救呢!”
严庄绝对不是危言耸听,陈留王在宗室中德高望重,如今在府门外饮剑自尽,血溅当场,必然会招致宗室们的不满,非议和鼓噪,一旦闹将起来,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朝廷的安稳。
一念及此,严庄闭目苦笑摇头,事到如今,只能尽快向秦晋汇报了,必须立即出动神武军,全城戒严,以防止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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