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掖城墙方圆五里,在中原地区规模不过是县城大小,但在河西已经是难得的大了。就算寻常走一圈下来,也不是个轻巧的事情。
夜深了,苗晋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实在是困得不行,但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守城战以后,反而不得任意休息。
“抚君何不先去休息一阵?”
跟在苗晋卿身边的佐吏都有些担心这位苗抚君万一像弓弦一样绷得太紧,再出了问题可就大祸临头了。所以,都纷纷劝着苗晋卿休息一阵。
苗晋卿却摇了摇头,他当然想要休息,可除了视察城防以外,还要回到公廨中去处置当日呈递上来的公文,许多公务没有他的意见,是交办不下去的。
“唉!事无巨细,寻常人可能要累死了!”
良久,苗晋卿都发出了这种感概,但若不如此,那些胥吏们恐怕在死到临头之前都要欺上瞒下呢。
他现在苦于没有亲信班底,来到张掖本就是事起仓促,现在和大食贼兵对抗到底,如果没有朝廷的援兵,怕是绝难坚持到最后。
“抚君非是寻常人,就算事无巨细,亦能从容!”
跟在他身后的佐吏适时的送上了一记马屁。苗晋卿摇头苦笑,如果有的选,他宁愿不要这份从容。不过,在部下面前,苗晋卿也不好过于抱怨,否则还真要影响军心士气了。
苗晋卿心底里期盼着朝廷的援兵,但一个理智的声音却告诉他,朝廷的援兵绝难在一个月内抵达,因为按照他的估算,朝廷出兵至多也要等到入秋,现在尚处于盛夏之时,距离秋天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到了公廨,案头上的公文已经堆积的小山一般。外面刁斗声阵阵,苗晋卿伸展了一下手脚,开始挑灯夜战。
忽然,苗晋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关于围城大食兵的动向,从今天开始,大食兵开始在周边砍伐树木,这可不是个好的兆头。
此前围城的半个月时间里,大食兵只是装模作样的攻城,打一阵便撤,看起来并不急于克城。苗晋卿知道大食人必定另有图谋,但此举使得张掖城的情况反倒不是那么危急,便也尽力与之周旋着。
现在,忽然得知大食人开始在周边砍伐树木,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大食人已经失去了耐心,打算竭尽全力攻城吗?
思忖了一阵,苗晋卿唤来了白日间出去探查情报的游骑。这并非寻常事,就连那游骑本人都觉得惊诧,但抚君有命,便将自己白日间出去的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能否在夜中记得清楚畜木场所在位置吗?”
“回抚君话,当然记得!”
闻言,苗晋卿击掌道:
“好,今夜便让他们后悔有此疏失!”
大食人将触目之场所设在军营之外,这就给了他以机会,为了拖延大食人打造攻城器械的进度,苗晋卿决定派出敢死之士,欲将畜木场之木材付之一炬。
夜半三更,站在张掖城头的当值军卒隐隐发现黑洞洞的城外居然忽闪起了若隐若现的火光,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眼睛出现了幻觉,但火光很快便冲天而起,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并非错觉,而是城外的的确确起火了。
“快,快去禀报抚君,大食贼兵的营寨起火了!”
与此同时,苗晋卿也得知了成功举火焚烧大食人储木场的消息。他疲惫的抻了个懒腰,现在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在强撑着,于是到头便睡,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鼾声四起。
优素福有些愤怒,将身边的随从斥骂了一顿,他很难相信,唐兵在重围之中竟然能见缝插针的派出了敢死之士,将他在储木场中堆积的树木付之一炬。
这些树木都是供给打造攻城器械之用,眼看着大火无法救下,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势越烧越旺。
还真是扫兴,刚刚探知了唐朝在陇右的虚实,却不想被苗晋卿钻了空子。
优素福也暗暗的告诫自己,一定不要轻举妄动,唐朝的官吏和将军显然也不全是草包,至少这几日所见的对手都是极有能力之人,比起那些蕞尔小国的君主将军们却是强出了太多。
大军深入至此,已经是帝国有史以来远征至最远的极限,传说中的东方生产黄金和丝绸,遍地都是财富。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东征的差事,现在也如愿以偿的深入东方帝国腹地,只是这河西之地与他想象中还是相差太多。
河西虽然要比此前经过的地方繁盛不少,但也绝对称不上富庶,与传说中的遍地财富更是不搭边。
以至于优素福有些怀疑,那些流传着的关于东方帝国的传说,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夸大其词的。
“庞特勒,听说你去过东方帝国的都城?说一说,究竟有多么繁华……”
突骑施人首领庞特勒一直随侍在优素福左右,以表示自己的忠心,这也是受了处置骨咄禄的刺激,生怕自己也步了后尘。
“小人口拙,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也听说过,长安城墙周长七十余里,就算骑马绕上一周,也要大半日功夫呢!”
闻言,优素福皱了皱眉,显然他是不相信的,认为庞特勒在信口开河。但又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证实庞特勒在说谎,只能绷着脸点了点头。
“东方帝国的都城如此之大,不知人口几何?”
庞特勒愣了一下,咂了咂嘴,说道:
“至少也当有百万众!”
百万众?
优素福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就连帝国的都城泰西封也仅仅拥有人口二十万,他不相信这世界还有一座城市的人口能够五倍泰西封以上。
这些马背上的野蛮人不但反复无常,还喜欢说谎,优素福暗暗想着,知道再问下去也是这等骇人听闻的描述,不如不问不听,乐得安静省心。
良久,优素福还是问道:
“唐朝如此强盛,你们为何还要与之为敌呢?”
庞特勒想了想,答道:
“唐朝虽大,却像马鞭一样,再长也终有个范围,西域之西便难以企及,当然不能与大食一争长短!”
优素福看了庞特勒一眼,这个看似粗鲁的家伙,比喻的倒也恰当,只不过将来大食鞭长莫及之时,这些反复的野蛮人是不是又要倒戈呢?
当然,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假设,大食的强盛实在是百年以来所未有过的势头,更何况两河流域就在呼罗珊的控制范围之内,除非突骑施人有意离开两河一带,否则必定要时时仰帝国之鼻息。
所以,优素福并不担心这些反复无常的野蛮人在关键时刻再度反叛,唐朝的强大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这一路所见的唐兵,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虽然不乏死战敢战之士,但终究无法阻挡帝国东进的脚步。
“你既然去过长安,倒说一说,帝国当由凉州方向进兵长安,还是翻越祁连山,由陇右直击长安呢?”
庞特勒煞有介事的想了想,才郑重其事的答道:
“寻常军队和商贾都是走翻越祁连山穿过陇右一线,唐兵必定在路上设伏,以阻挡将军东进。所以,小人建议,将军可以又凉州奔赴灵武方向,取道朔方南下长安,则唐朝必定猝不及防!”
优素福赞了一句:
“此计甚妙,但是,我仍要翻越祁连山,走陇右一线,帝国要堂堂正正的一战而败唐兵主力,彻底击垮他们抵抗的决心和士气!”
只有以摧枯拉朽之势正面碾压过去,才能让传说中强盛无比的唐朝彻底臣服于帝国,让他们成为帝国在东方的臣仆。
以优素福的见地,像唐朝这种东方大帝国,土地辽阔,人口众多,即便以武力征服以后,也不适宜直接统治,最好的办法就是派遣总督以羁縻当地的军政事务。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首先一点得先击败唐兵的主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张掖城内的唐兵烧了储木场,优素福也仅仅是有些恼怒而已,打了个哈欠之后,便要打发走庞特勒,准备休息。
岂知庞特勒却满脸堆笑的哈着腰说道:
“将军尽管歇息就是,小人愿意,愿意从旁伺候,端水,端水,打扇……”
优素福大觉别扭,泰西封确实也有用细皮嫩肉的童男侍奉床前的风气,但看看面前这个满脸虬髯的野蛮人,实在令人倒胃口。况且,他也不敢信任此人,万一此人在自己熟睡之际图谋不轨,又该如何应付?
几声呵斥,将那满脸虬髯的庞特勒撵了出去,优素福脱下了外穿的衣甲,舒展着手脚,连夜连天的赶路实在令人疲惫至极。
至于储木场受到夜袭失火,这些都只是无关大势的细枝末节,大不了再花些时间再砍伐了便是。
迷迷糊糊之间,优素福便觉得身旁有人在轻声唤着自己。
“将军,将军,快醒醒,总督派了信使过来……”
好一阵,优素福才猛的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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