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卸下鞍,兵士卸甲,这种休息方式实在冒险大胆。张元佐用兵本就大胆出奇,这并不意味着他当真鲁莽轻敌,在这处河谷方圆三十里内,都撒满了神威军的探马,一旦有警,他们可以有着足够的准备时间。
没日没夜的急进赶路,让所有将士疲惫不堪,可在这疲惫中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这种兴奋与战力几乎有着等比例的转换。因为神威军的主要兵员是灵武的三千吐蕃降卒,而吐蕃人向来好战,一直在长安军营中不得自由,压抑的久了,现在才有一种狼群重归原野的感觉。
秦晋在收编了三千吐蕃降卒以后,又掺进了部分汉人和突厥人,以及一小部分的契丹人,组建了一支规模在五千人的精锐骑兵。
之所以没有将这支骑兵编入神武军序列,另行以其他名号示人,主要还是考虑影响问题,毕竟神武军已经在朝廷上一家独大,没有必要在这些表面文章上落人口实,就算被冠以神威军之名,在根本上,这支骑兵的调动,依旧要经过神武军长史府的提调。
其中内外区别,远不是其他边军可比。
张元佐看着黑压压一片闭目养神的军卒们,心中同样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从前只是个小小的哨长,连野战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能够率领如此精锐的骑兵,还是因为那次意外的因缘。
也正是那次机会,这些吐蕃降卒对他有着本能的依赖和服从。
“将军,咱们的行踪暴露了,大食人早晚会派人阻截,下一步该怎么办?”
说话的张元佐的亲信赵振武,此人是他做哨长时就一直跟着他的,从前遇到大事,都是一起商议,现在也不例外。
“怎么办?”
张元佐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事实上,他早就期盼着与大食人打一场痛痛快快的野战,只要一战重挫大食兵,便可一战而成名,威震河西,如此也不辜负了丞相对自己的厚望。
然则,堂堂正正的野战并非最佳的选择,突然偷袭才是其最初的计划。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创大食兵,然后轻兵转进,截断大食兵与呼罗珊的联系,从张掖向西到葱岭的漫长路径上,使大食人不得安生,长此下去,就算大食人再气盛,最终也难免崩溃的命运。
说完,张元佐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赵振武还想说什么,但看张元佐似乎不想多做商议,便只好闭上了嘴巴,同样闭目养神。
两个时辰就像两天一样漫长,足够这些嗷嗷叫的吐蕃兵养足了精神,再睁开眼时,张元佐的一双眸子里已经是精光四射。
“全军,带甲上马!”
这一句是地道的吐蕃话,那些静如一座座铁塔的吐蕃兵登时复活了一般,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便都已经准备停当。
“目标休屠城!”
这里早在汉朝时就已经建城,虽然规模远不及与之近在咫尺的凉州,但却是凉州通往甘州的要隘,所谓甘州,便是被大食重兵围困的张掖。
严格意义上来说,休屠城只是一座军事用途的障坞城,并没有居民,除了障坞有着稍高的城墙,其余均用围墙围起来,比起大户人家的院墙也高不到哪里去。
很快,陆续有探马赶了回来,得到回报以后,张元佐的眼睛里更是闪耀着必胜的光辉。
刚刚得到的情报,大食兵在洗劫了凉州城以后,却不知何故并没有将休屠城囤积的草料带走,也许是他们携带了大量的金银财货和人口,已经对这些草料失去了兴趣。
不过,张元佐却对此兴趣满满,只是他的目的并非要将其夺下来为己用,而是就地销毁。
大食人的骑兵消耗靡费,加之补给路途遥远,必然要就地夺取军需物资。而休屠城内囤积的草料,足够上万骑兵数月之用,这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张元佐还是过于谨慎小心了,他带领着五千神威军骑兵一路上小心翼翼,却没有遇到半个大食兵,甚至于远远的看到了凉州城的城头,仍旧没有一个大食兵前来阻拦。
不过,他仍旧没有趁机攻打凉州城的打算,因为凉州城在经历了突骑施部的洗劫以后,已经与一座空城没甚区别了,夺下来也是鸡肋一般的存在,反不如留着牵制大食人的一部分兵力。
休屠城的情况也与凉州城差不多,甚至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大食兵,神威军骑兵一个冲锋就将这些人打的七零八落,逃走者寥寥无几,多数都被弓弩射杀而死。
休屠城障坞内的唐朝降兵,则根本不进行抵抗,打开了障坞城的城门,迎神威军入城。
大食兵低劣的战斗力让张元佐大感奇怪,但简单的了解了情况以后才发现,原来这里驻扎的兵马根本就没有大食人,而是来自于西域的粟特人。
粟特人以经商见长,却独独不擅长打仗,这些被强行征募的粟特兵背井离乡,翻山越岭,来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河西,他们能有多少战斗**和战斗力?
由此,张元佐对大食人所谓的三十万联军,究竟有多少战斗力,也持有深深的怀疑。
经过清点,休屠城内的唐朝降兵也不到一千之数,当他们得知这支来自长安的精锐骑兵要烧掉休屠城以及城内囤积的草料时,便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张元佐一同与大食人死战。
说实话,对于这些叛降反复的边军,张元佐并不信任,但这些人也有着神威军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熟悉地理人情,收编了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休屠城守军指挥使陈永孝为了博取张元佐的信任,主动献计。
“甘州之西的删丹是朝廷最大的养马地,天宝年间极盛时,朝廷在那里蓄养了超过十五万匹军马,虽然连年大战,耗费颇多,现在至少也剩下万匹以上,如果将军能将这上万匹军马夺过来,此消彼长,大食人定然军心受挫!”
删丹是朝廷蓄养军马的天然草场,自打汉朝开始,霍去病从匈奴人手中夺取了此地,便一直为中原王朝提供大量优质的战马。
张元佐对此甚为了解,但却奇怪,删丹距离张掖不过百里距离,大食人围困了张掖已经有两个月的光景,怎么可能对近在咫尺的删丹不闻不问呢?那可是上万匹军马啊!
陈永孝道:
“将军试想想,如果与大食主帅易地而处,张掖之战迟迟不会结束,而删丹军马又早是囊中之物,放眼这周围百里之地,还有比删丹草场更适合暂时蓄养的地方吗?”
经过陈永孝的一番解释,张元佐顿时了然,张掖附近多为农田,自然是不适合养马的,大食人如果将删丹的战马转移到军中,除了多消耗军中草料以外,恐怕没有任何帮助。
念及此,张远泽的眸子里又迸射出了兴奋的光焰。
“好,便去删丹!”
一把火烧了休屠城,神威军向西急进,走了一整日的功夫,翻越过焉支山,便出现了成片连天的草地。一眼望过去,满眼皆绿,极目所至之处,隐隐则是起伏的山峦。
在张元佐的印象里,河西应该大都是不毛之地,黄土与风沙应该是最常见的。而他沿途所见,最少见的却就是这两样东西,与想象中大相径庭。神威军一路所过的地方,农田、山林、草场、蜿蜒清澈的河流,当真有如世外桃源、塞外江南一般。
实际上,河西之地只有狭窄的一条才有如此景物,南北宽度不过数百里。
经过一日两夜的急进,当神威军骑兵抵达删丹时,果见成群成群的战马在草地上奔腾驰骋着,这里与休屠城一般,并没有多少大食兵把守,看来大食人因为一连串的胜利,轻敌的程度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张元佐面显冷笑,这些不知死活的大食人,迟早要为自己的轻敌付出惨痛的代价。
对于草场蓄养的战马,当然不可能像对待休屠城内的草料一样,付之一炬。但也不能留着,全都带走,一匹都不能留给大食人。
作为本地人的陈永孝甚至还提出了一个更加毒辣的计策。
“将军可将草场放火,烧得干干净净,彻底绝了大食人的念想!”
张元佐思忖了一阵之后,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这里毕竟是大唐的草场,大火烧起来,烤没了草叶,烤干了草根,将来朝廷赶走了大食人,还拿什么养马呢?
见自己的主意被否定了,陈永孝有些悻悻然,这些大食人让他的军旅生涯有了污点,他对这些大食人非但恨之入骨,更想将他们饿死,困死在这河西之地。
张元佐麾下是精锐的吐蕃骑兵,就连唐朝巅峰鼎盛时的骑兵,也只能与之打成平手。他不认为大食人能够在这支黑甲铁骑面前讨了便宜去。
“将军,大食人兵马三十万,若不用极端手段,怎么能以少胜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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