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敬下了马,从马鞍上解下了一只皮囊,来到杜甫面前,交在他的手中。杜甫将皮囊掂在手中,沉甸甸的。
“使君特命下走奉上百金,杜郎中好安顿家小,无后顾之忧。”
其实接过皮囊之时,杜甫就已经猜出了其中之物。裴敬的话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临行赠百金,对杜甫而言,直如雪中送炭。他正在为安顿家人而发愁,秦晋就解了这绕不过的难题。
杜甫不是个爱财的人,百金也绝不是个小数,但这皮囊中所装载的心意,让他动容不已。
“多谢使君挂念,杜甫愧领了!”
他更不是个虚伪的人,也不会明明很需要这笔钱来照顾家用,却言辞推拒。
裴敬对这位吏部郎中的感官不错,便呵呵笑道:“杜郎中肯以身犯险,裴某也是敬服的很那。”
冯翊郡的情况在神武军内部早就传开了,都知道这一去,面临的叛军压力不比潼关差,杜甫敢于随秦晋赴险地,光是这份胆色就令人刮目相看。此前穷酸迂腐的形象,亦被剥了个干净。
说着,裴敬又靠近了杜甫,朗声道:“下走口渴的紧,向杜郎中讨杯水喝……”
杜甫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躬身将裴敬向院中让。
裴敬进入会客正厅之后,杜甫命杨氏烧水奉茶。
“杜郎中认为,当下长安局势如何?”
刚刚落座,裴敬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话。这让杜甫愣怔了一阵,然后才斟酌着答道:“就实而言,长安就像一潭烂泥,又像一艘朽烂的大船,积重难返啊……”随之,他又摇摇头,表示自己的叹息之意。
“英雄所见略同,裴敬也早在这乌烟瘴气的长安待够了,出了长安直如鱼入大海啊!”
杜甫却仍旧摇头。
“出了长安也未见得就能痛快行事。”
裴敬对杜甫的说法显然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又一掌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
“谁说不是!地方上的官吏比朝廷的官吏也没甚区别,到时候还免不了掣肘!”
“非也,非也!以使君的魄力手腕,地方上没人敢强拧着来。何况使君也不会给那些人机会。杜某担心的是粮食!”
关中向来缺粮,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天子经常会带领长安权贵百官到洛阳就食。今年眼看着滴雨未下,收成比往年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打仗打的又是钱粮,神武军到了冯翊的蒲津,时日久了,不知又会冒出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
但是,没等杜甫深入进行这个话题,裴敬又话锋一转,绕了开去。
“不知杜郎中打算如何安置家小?”
杜甫沉吟了一下说道:“冯翊恐遭刀兵,杜某打算就将内子与儿女留在长安,一来可使他们免受颠沛之苦,而来在长安毕竟还有些故旧,照应起来也甚是方便。”
裴敬又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他端起刚刚煮好的茶汤,猛喝了两口,然后赞叹道:“好茶汤,暑渴尽解,这就告辞了!”
杜甫赶忙起身相送,送走了裴敬之后,杨氏来到他的身后,面露不解的问道:“这裴校尉明显不是为了讨水喝而人内,可落座了又尽捡些闲话,真是奇怪。”
对于妻子的疑惑,杜甫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总觉得对方的主要目的就是来赠金的,至于根据是什么,一时间也捋不到头绪。
杜甫指了指案上的皮囊。
“这是秦使君刚刚送来的百金,你收好了,为夫到冯翊之后,足够家中使用一年了!”
杨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夫君真的不打算带着妾身母子到冯翊去吗?”
“嗯,这一回就不带你们去了,今岁关中大旱,粮食欠收,出了长安只怕有钱,买粮食都成问题。”
说到粮食问题,杜甫当即又叮嘱了一句。
“这百金之数,拿出来一半,全部换成粮食。剩下一半则放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杨氏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说起粮食欠收,杜甫马上就意识到,长安的粮价很快就会飞涨,如果不早早买下粮食以作储备,否则到了秋冬时节,青黄不接,飞涨之下,只怕百金之数也买不了多少粮食了。
次日一早,杜甫正打算出门到东市去询问粮价,府中唯一的老仆却急吼吼的来报:
“昨天来的高御史到了!”
“是仲武兄,快请!”话音未落,杜甫又道:“慢着,我亲自去请!”
听说高适一早来访,杜甫就打消了去东市的念头,决定与这位久未见面的好友长谈个一天一夜。
片刻功夫,高适就出现在了杜甫的视野之中。
“仲武兄,一别半载,可还无恙?”
两人见面兴奋非常。高适大踏步进了庭院,同时又唏嘘道:“想不到半载的功夫,这长安城内就已经翻天覆地了!”
高杜二人私下里在一起的时候从不会讳言局势,到了会客厅落座之后,更是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议论了大半个时辰。
比起裴敬在时,杜甫烧了许多顾忌,说话自然就更放得开。他将长安这月余以来经历的事件都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与之讲述,最后又叹息了一声。
“天子如果能早早铲除奸佞,太子又何至于被逼的谋反,秦使君又何至于自请外出?”
高适默然半晌,然后才有些不以为然的回应。
“子美兄此言差矣。于天子而言,谁亲近,谁疏远,心中自有一杆秤。奸佞也好,忠臣也罢,如不为所用便是白费,如能为所用,奸佞和忠臣只怕也没甚区别!”
这番话让杜甫愣怔了一阵,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早在昨天,韦济也和他如此说过,虽然言语中颇有出入,但终旨却大致不差。
高适不等杜甫答话,又再说道:“秦使君能够急流勇退,自请外出,实在是以退为进的一招好棋!”
杜甫大为奇怪。
“难道不是被天子逼迫的吗?”
高适摇摇头。
“是也不是。”
“这是甚说法?半年不见,仲武兄也学会打哑谜了……”
“如果高某所料不差,这位秦使君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在长安这一摊烂泥中,除了白白的蹉跎时间,争权夺利,怕也没机会再做其它……”
高适的揣测很是新颖,这让杜甫也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秦晋,也许他一直就没看懂这个年纪轻轻却屡屡一鸣惊人的秦使君。细细思量,高适的说法也很有道理,这正好解释了,秦晋为何在占据优势的时候自请外出。
很明显,高适对秦晋的评价显然不低。
“哥舒老相公这回算错了棋,只怕麻烦不会小……”
高适忽然又提及了远在潼关的哥舒翰。这让杜甫又是一惊。
“哥舒翰?老相公素来忠勇,又手握重兵,他,他能有什么麻烦?”
高适苦笑道:“子美兄太过刚直,看不清这官场的龌龊与险恶。总之,这一关想要平安度过,并不容易。”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高杜二人就别重逢之后,甚至还没叙旧,就一直在议论着长安现在和将来的局势。
“仲武兄既然在潼关军中屡受排挤,何如趁此机会运作一番,离开哥舒翰的视线。”
在杜甫看来,高适为官多年,颇有能力,但苦于不得志,现在连五品的门槛还没能越过,于是已经有心向秦晋举荐此人。
谁知高适却摇头拒绝了。
“高某奉了老相公之命返京,岂能半路而逃?总要善始善终。”
当世之人,尤其为官者,最重视的就是名声。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名声的大小决定了官职品秩的大小高低。如果高适在此时趁机谋求离去,无异于背弃了哥舒翰的交代,这对他的名声是十分不利的。
“临回长安之前,就已经探明了山东乱军的情形,据说大军已经云集陕州弘农。一场大战怕是在短时间内就要爆发。子美兄随秦使君到冯翊郡去,也不见得安全,早有消息指称,叛军已经攻下了半个河东。
高适的揣测很是新颖,这让杜甫也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秦晋,也许他一直就没看懂这个年纪轻轻却屡屡一鸣惊人的秦使君。细细思量,高适的说法也很有道理,这正好解释了,秦晋为何在占据优势的时候自请外出。
很明显,高适对秦晋的评价显然不低。
“哥舒老相公这回算错了棋,只怕麻烦不会小……”
高适忽然又提及了远在潼关的哥舒翰。这让杜甫又是一惊。
“哥舒翰?老相公素来忠勇,又手握重兵,他,他能有什么麻烦?”
高适苦笑道:“子美兄太过刚直,看不清这官场的龌龊与险恶。总之,这一关想要平安度过,并不容易。”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高杜二人就别重逢之后,甚至还没叙旧,就一直在议论着长安现在和将来的局势。
“仲武兄既然在潼关军中屡受排挤,何如趁此机会运作一番,离开哥舒翰的视线。”
在杜甫看来,高适为官多年,颇有能力,但苦于不得志,现在连五品的门槛还没能越过,于是已经有心向秦晋举荐此人。
谁知高适却摇头拒绝了。
“高某奉了老相公之命返京,岂能半路而逃?总要善始善终。”
当世之人,尤其为官者,最重视的就是名声。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名声的大小决定了官职品秩的大小高低。如果高适在此时趁机谋求离去,无异于背弃了哥舒翰的交代,这对他的名声是十分不利的。
“临回长安之前,就已经探明了山东乱军的情形,据说大军已经云集陕州弘农。一场大战怕是在短时间内就要爆发。子美兄随秦使君到冯翊郡去,也不见得安全,早有消息指称,叛军已经攻下了半个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