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伯玉两次挤兑走了神武军前来筛选军卒的官员,他现在既出了一口恶气,又觉得很是憋屈。明明自己在此前一役中是勤王有功的,可哪曾想到天子不公,非但不加以褒奖,反而耍起了明升暗降的手段。
龙武军将军秩级为正三品,比起在陇右节度使麾下做个小小的兵马副使不知风光了多少倍。但卫伯玉宁愿还做神策军的兵马副使,原因无它,现在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天子要**龙武军,让他做这个将军其意不言自明。
可卫伯玉尽管怨气冲天,又哪敢对天子有半点公然不逊,所以打掉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终日无所事事下借酒浇愁。后来,还是军中的一个书办解开了他心底的疑惑。
那书办原本是依附于军中的族人乃是陈玄礼的亲信,陈玄礼倒台以后,他的族人也跟着一并贬出军中,所以这书办为了寻个新的靠山,就主动向卫伯玉示好,壮着胆子给卫伯玉分析了一番,天子因何赏罚不公。
说穿了,卫伯玉乃是哥舒翰旧部,包括一众陇右的将令,也多出自哥舒翰帐下。而哥舒翰现在领大军二十万在潼关,几乎是关中全部的唐.军精锐,如果再让哥舒翰的旧部负责长安防务,天子岂能安睡入眠?
书办的话直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但卫伯玉知道了因由以后,反而更加沮丧。既然天子对自己的不公乃是出身所致,那同时也意味着,在短期内是无法改变这种现状的,甚至还有可能面临着天子的打压。
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卫伯玉才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虽然天子赏罚不公,却不意味着他不能在朝中找一个靠山。
靠山的人选有两个,其一是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而且卫伯玉和鱼朝恩的关系也很不错,两个人从陇右到长安也是相谈甚欢。其二则是杨国忠,虽然目前来看,此人和鱼朝恩相比风头还矮了半头,但他毕竟执政已达六七年之久,比起突兀崛起的鱼朝恩根基要深厚了许多。所以,卫伯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卫伯玉的投靠对杨国忠而言正如雪中送炭,他也急于在军中培植党羽,两个人正好一拍即合。
投靠了杨国忠以后,卫伯玉自觉有宰相撑腰,心思也渐渐的安稳下来,以为龙武军或许就不会被**。可好心情持续了没有几天,天子一纸诏书下达,就要在龙武军中筛选出万人精锐交给神武军。
这是卫伯玉始料不及的,于是他只好去求助于杨国忠,孰料杨国忠非但不给他撑腰,反而要求他坚决执行天子诏命,配合秦晋尽快解决筛选精锐的问题。
龙武军经过几次分列变故以后,在编的将士也就三万余人,现在要分走一万精锐,就等于毁了龙武军。卫伯玉视龙武军为发迹的跳板,寻杨国忠做靠山也是为了维持龙武军的现状,岂能乖乖就范?
很快,神武军就来人打算挑选人马,其中一个叫裴敬的将军说话虽然客气,但态度上显然骄傲的很,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卫伯玉自觉受辱,更不愿与之配合,于是就在中间挑唆龙武军与神武军之间的旧有矛盾,以期拖延阻止。
不想龙武军诸将虽然不甚买卫伯玉这个将军的帐,但似乎更恨神武军,因此轻易的就让卫伯玉得逞了。那个叫裴敬的将军一连碰了几个钉子以后,甚至连辕门都没能进来,就灰溜溜的走了。
然则卫伯玉却知道,这回有天子诏命,神武军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豁出来要消极抵抗到底,就算让秦晋挖去那一万人,也得使之脱一层皮,绝不能轻易的就服输放弃。
眼见着过了午时以后,卫伯玉抻了个懒腰打算睡个午觉,他知道现在长安城中的官员大部分都在西市观刑,神武军的头领秦晋也肯定在那里,今日一定不及应对处置了,现在养足了精神,明日好继续打“硬仗”。
可迷迷糊糊间,卫伯玉却听闻外面响起阵阵吵嚷之声。很快,他从卧榻上一骨碌翻身起来。
这是龙武军的中军,绝不会发生无故喧哗的情况。如果有,要么是敌军杀了进来,要么是自家发生了哗变。意识到这两点以后,卫伯玉顿时就清醒了,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
卫伯玉可不是纨绔子弟,他在陇右河西大小仗打了上百场,什么情况对遇见过,能够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自然有过人之处。
因此,卫伯玉在清醒过来以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冲出去查看情况,而是转到了里间,试图从后门溜走。可是这军中房舍的格局与他在陇右是大不相同,房舍背北的一面不但没有后门,连个窗户都没有,想溜是不成了。
这可将卫伯玉急的满身是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之后,来到面南的窗户前,透过窗户缝偷眼向外望去。一望之下,更是让他心惊不已。
外面果然已经乱了,不少校尉旅率一个个盔甲整齐,在指挥着各自的部下与营中前后驰骋。
这,这真是要闹兵变吗?
卫伯玉领兵多年,可不是那种只知蛮干的无脑之辈,见此情景心惊之余,更是在盘算着后路。
龙武军中的将校基本上都不服他,他甚至连个队正都指挥不动。这种情况若是在边军里,绝不可能发生,可京师的卫军已经被天子惯坏了,尤其是龙武军一直在三衙十六卫军中地位数一数二,又怎么肯甘心听一个从外郡调来的土包子的话?
卫伯玉自忖在神策军中还有一些亲信,但终究是远水难解近渴,说不得只能看情况来做决断了,如果真是发生了兵变,他究竟是投靠叛军,还是忠于天子呢?这对于从未想过能够参与兵变的卫伯玉而言实在是个难于决断的选择。
目下情况不明,万一选错了边那可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正迟疑间,却忽见有两名校尉径自走了过来。卫伯玉眼见着时间不多,一咬牙……
“卫将军,龙武军长史求见,请将军拨冗一见……”
那两个校尉似乎很客气,竟然站在门外提声说话了。而且还是什么长史求见……
区区一个长史,如何那两个校尉提起来时竟比在他这个将军面前还毕恭毕敬?不过,仅仅在一刹那之后,卫伯玉就意识到了那两名校尉口中的长史究竟是谁了,一定是陈千里。
果不其然,卫伯玉顺着窗户缝仔细看去,一个胖子正在众人簇拥下,向他所在的屋舍走来。见此情景,他忽然心思通明了,根本就不是发生了兵变,而是陈千里要来割肉了。
卫伯玉此前曾到过陈千里暂且栖身的奉恩寺,并买通了寺中的沙弥,打算以毒药将其毒杀,就此解决掉这个隐患。这还多亏了那个了解龙武军内情的书办提醒,现在龙武军余部三万余人八成以上都是长史陈千里训练出来的新军,校尉旅率们更是只服从陈千里,甚至连大将军陈玄礼都不甚买账。这使卫伯玉对陈千里其人又妒又恨,万一此人仍旧借助龙武军再起,那岂非要与他争利了?只可惜,奉恩寺中和尚蠢笨不说,胆子还小,白白受了他的钱,却没有办事。
知道不是兵变以后,卫伯玉反而定下心来,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被割去了一大块肉而已,他要提心振气与来人对抗到底。
房门忽然咣当一声呗从外面推开,是卫伯玉的亲信护卫,几个人慌慌张张的进来,见到自家将军便立刻如丧考妣一般。
“将军,神武军硬闯进来了,卑下们一度被那些控制了起来,还,还动手打人,请将军为卑下们做主啊!”
卫伯玉怒从心头起,秦晋小竖子欺人太甚,居然敢堂而皇之的闯进来,还动手打了他的亲信,是可忍孰不可忍!
“辕门守军是如何让他们闯进来的?难道就不会放箭警告?”
“回将军话,就,就是辕门守军主动打开了辕门,放那些人进来的,而且,卑下所见,似乎军中的校尉旅率,对闯进来的胖子很是敬服……”
其实卫伯玉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是明知故问了,龙武军长史陈千里在军中素有威望,而且这些新军更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更是会……
“卫将军,龙武军长史陈千里求见卫将军!”
卫伯玉的思绪很快被外面的求见之声打断,说话的正是那个胖子,龙武军长史陈千里。
“请陈长史进屋说话,都还愣着作甚?”
卫伯玉忽而发作,恶狠狠瞪了几名亲信护卫一眼。事已至此,只能先看看那陈千里是个什么态度。可他心里却仍旧奇怪,那日在奉恩寺中见到陈千里还是一副落魄模样,今日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呢?难道秦晋那小竖子真能将他说服了?
陈千里从背后捅秦晋刀子的事,龙武军中也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版本都有。但有一点卫伯玉是确定的,那就是陈千里和秦晋已经结下了不解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