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亥时。
崔容时疲惫地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回到府中,刚落轿就有小厮前来通报。
“二爷,崔太尉已在玉清筑等候多时。”
今日之事满朝皆知,崔太尉对孙子自然放心不下,又不愿孙子伤病来回颠簸,晚膳后就到玉清筑等崔容时散值回府。
赵晚晴为崔太傅奉上一杯菊花茶,“祖父,菊花茶清肝明目,最适合睡前饮用,您尝尝。”
崔太尉忧心忡忡的说:“容时在文会一事上受到不小的阻力,我虽不是文官,也知道其中艰难,恐怕筹备不会顺利。”
崔家以往只有武将,子孙们遇到困难他多少都能帮忙,但是翰林院和礼部他伸不进去手,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清楚的知道,随着大越朝国泰民安,重文轻武已成事实。崔容时是后辈中最优秀的子弟,也是引领崔家再上一层的关键。文会和着典将是他仕途上重要的一道关卡,但他却帮不上忙,难免焦虑。
赵晚晴干净利落的问:“祖父,夫君筹备文会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是人,之前顾尚书邀请的多是世家子弟,并非士林名流,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多。但距离文会不过月余,重新邀请人恐怕来不及,而且这些世家也不是崔家能得罪起的,想要有所建树着实不易。”
“既然需要的是学识渊博之人,那就必须扩大范围,很多大儒并不在朝,而在民间。像世家中,家学深厚的清流世家有曲阜文氏、清河陆氏、琅琊王氏、江陵阿周氏,顶级书院有国子监和白鹿书院。在参会人员邀请上,若是谋划得当,尚有机会。”
崔太尉顿时来了精神,“你再与我细说。”
“各家氏族在汴京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文氏有文熙城,陆氏是我外祖家,应该近日就到,王氏离汴京不远,阿周氏是太子妃的外祖家,想必问题也不大。至于大儒,国子监有官家在自不用多说,白鹿书院现任山长出身文家,孙先生和冯先生也都与白鹿书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认识的名士应当不少,现在最困难的反而是如何让这些名士在一个月内到达。”
崔太尉显然忽略了家中还有两位大儒,赶紧让赵晚晴将两位先生请了进来。
崔容时进入正厅时,两位先生也刚到。
他深深行礼,嗓音沙哑的说道:“容时惭愧,让祖父和两个先生担心了。”
崔太尉心疼的扶起他,“都是自家人,不要说见外的话,我们知你遇到难事,怎会袖手旁观。”
孙元苑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关心备至:“伤成这个样还到处走什么,这些朝廷命官正事不干,惯会折腾人。”
崔太尉作为顶级朝廷命官,忍不住轻咳两声。
冯淑慎瞪了孙元苑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柔声劝慰道:“鸦雀成群,孤鹰在天,有人将你视作眼中钉在所难免。晚晴说你急缺饱读诗书的文人,父亲生前有很多学生,我可以去信询问一番。”
孙元苑也赶紧说:“我游历时也认识不少博闻强记的学者,十几人肯定是有的。”
赵晚晴补充道:“我外祖家才学不错的子弟也都来了,听表哥说能有二十余人。”
崔容时感激的再鞠一躬,他虽然形容疲惫,但精神头还不错。
“下午太子妃差人送信,说阿周氏的子弟和先生也都会任朝廷差遣。”
崔太尉满意的点头:“太子妃以阿周氏的名义给你送信,就是怕你心理有负担,也表明了她不会居功,只为朝廷效力,有心了。”
崔容时郑重的说:“祖父,孙儿有一个破釜沉舟的想法,不知当不当行。”
“你且说来听听。”
崔容时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我想变更文会地点。”
众人听罢都大惊,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官家也要参加,那就涉及到圣驾了,相当于要把半个朝廷中人带走。
他继续说道:“除了参会人员问题,还有两个事亟待解决。一是怎么能让这些参会人及时到达,二是资质不佳的人如何剔除,按照目前这个人员状况,就算勉强筛选出来也会耽误《开越大典》的编写。因此我想选择离汴京城两日距离的江陵府作为会场,一来江陵府位处大越朝中心位置,通陆路和水路,可以极大缩短路程。二来江陵府是阿周氏的管辖区,太子妃既然愿意伸以援手,自然能妥善安排好参会人员的衣食住行。”
孙元苑急冲冲的问道:“那如何进行人员筛选呢?”
崔容时难得笑了出来,“这就得劳烦官家了。既然文会是我朝空前绝后的大事,这么多有学之士都想参与,那就请官家出一套考题,有才者当之。”
孙元苑想到自己的屡第不中,不屑地说:“连科考都能主观臆断,如何能保证文会的公正,必然会有人做手脚。”
崔容时恭敬的向先生鞠躬,“我想向官家推荐先生,科考讲究的是经世致用,文会考的却是扎实的学问功底,唯博学的人能当之。这个考试若是让官员们阅卷,难免存有功利心,我心中人选是国子监的陈先生和您。先生,学生需要您。”
孙元苑从拒绝科考起就绝了入仕的心思,每日醉心读书,为书批注,在士林间素有行走书橱之称。读书人都有学以济世的想法,只是他远离喧嚣多年,昔年的进取心都被磨灭了。
他刚想开口拒绝,冯淑慎就抢先说道:“他同意。”
孙元苑......
冯淑慎第一次用正式的语气跟他说:“你常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是时候去兼济天下了。”
孙元苑:话被抢先了,好像回绝不了......
几人反复商讨文会细节,终于初具雏形。
崔容时夫妇将崔太尉和两位先生送走,两人继续撰写明日奏报的文书。
夜漏未尽,鸡鸣时。
一封详细的会程文书终于完成,因崔容时掌心有伤不能用力,写字均用指尖发力,字迹虽然没有往日的俊逸潇洒,却也干净整洁。
赵晚晴心疼地揉着他的手指,感叹的说道:“愿不得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官真不容易。”
崔容时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人,徐徐说道:“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