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者,也有执行者的规矩。就好比老虎从来不会吃老虎,鳄鱼也只会咬鳄鱼之外的东西,就连蟒蛇吞蟒蛇这种事也很少发生。
执行者,虽然是结社的阶级里最自由的一个等级。但无论如何,都还是听最结社最高领导人「盟主」的号召,按照自愿的原则去协助使徒的工作。可以说这点规矩,对15位执行者而言,不仅是权力,而且还有莫大的利益所在。
就算是协助也好,仅仅是协助,对执行者而言也是相当自由的存在。「使徒」负责交代,「执行者」负责做事,但做事的方式还有造成的后果,都由「执行者」自行决定,当然,结果也由「执行者」本人承担,无论好坏,无论恶善。
所以,洛连特地区反常的大雾,在此地活动的执行者必然也会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如果,刚刚在大雾弥漫的街道上用装神弄鬼的方式吓唬杰克和艾丝蒂尔,那么这个责任,也要那个人来承担了。
自由,但却要自己承担后果,无论好与坏,善与恶,都没有任何意志的钳制。所有的行动,遵循着自由而却不自由的法则,这就是杰克对「执行者」的了解。
※
被雾遮天蔽日,可见度只有如黎明之分的一点,诡秘的雾弥散缠绕,空气充斥着呛鼻恶心的水汽。
能见度极差,光线不足。直觉告诉了杰克,不论是人为的,还是大自然所为也好,这种环境给了想要偷袭他们的人极大的好处。
刚刚他又看到了那个在市区里见到如风一样的灰色剪影,一样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以卓越的动态视觉捕捉到了剪影的存在。
艾丝蒂尔在前方的视觉中,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身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闪去,只留下悠长悦耳的银铃声。
“那是什么声音?”
“是银铃吧,通常作为装饰物来使用。”
紧紧的握着刀柄,背对着艾丝蒂尔的杰克仔细感触着空气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没察觉有任何异常的气息,才警惕的放松戒备。
“刚刚我在背后看到了另一个影子,艾丝蒂尔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黑色的影子,很飘逸的样子,以非常快的速度离开了。”
“也是影子?”杰克表情严肃的问道,“往哪个方向跑了?”
“就在那里,喏。”
顺着艾丝蒂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杰克只能看到艾丝蒂尔手指的方向,除了白色的大雾笼罩的街道,和街道两旁惊悚害人的灰色大树轮廓,什么也没有。
努力的回想着刚刚一闪即逝的灰色剪影,除了能分辨出那个剪影的形状是个男性,杰克能想到的也只有它闪过的方向是横向,横切面。
艾丝蒂尔所看到的黑影离去的方向,是纵向,反距离。
也就是说,基本可以推断这两个剪影不是同一个人。但也没有谁能证明,杰克的推理是正确的。
但是……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续碰见那个剪影两次,上一次明明才距离现在几个小时不到,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发生这种事,除了被跟踪了之外,杰克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来解释。
“被,被跟踪了?”艾丝蒂尔惊讶的环顾着伸手不见五指,只见轮廓的环境,“可是,是什么人跟踪我们,而且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擅长尾行的痴汉,问我也没用啊。”
杰克无奈的耸耸肩,招呼着艾丝蒂尔赶紧离开,此地不可久留,就算杰克的语气如一往轻浮,艾丝蒂尔还是深深感受到了杰克语气中严肃凝重的成份。
她能想象得到,杰克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街道似乎变得如教会传说里,往生者登天的阶梯那么长。无论怎么走,怎么朝前走,在这一望无际的迷雾中,格鲁纳街道在艾丝蒂尔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么长的距离。
先是像迷路,而慌张漫无目的的快走。
接着,是小跑。
最后,不知道是因为杰克和艾丝蒂尔,共同察觉了背后突然出现了什么可怕的怪兽,开始没命的向前狂奔起来。
气喘吁吁,好几次差点摔倒,但就是这样没命的往前奔跑着。模糊的视野没有焦点,在严重宛如聚焦一样的向后拉长。像剪影画一样的树木轮廓,就这样千篇一律的重复着,搭配着两个人在街道上没命的奔跑时的背景。
艾丝蒂尔在前面,两条长长的马尾,被出了汗的手心紧紧的抓在胸前,如此的奔跑着,宛如生命会因为这两条碍事的马尾,而被雾中突然出现的恶魔抓住。
杰克闭上眼睛,埋着头,紧紧的攥紧拳头,大步流星的同艾丝蒂尔不要命似的狂奔着。
“闭上眼睛,别睁开!就算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也别睁开!”
“是,是!”艾丝蒂尔紧闭双眼,大声回答杰克。
他在想,如果那个灰色的剪影,是某种幻觉的话。
如果艾丝蒂尔所见到的那个黑色的人影,真的是「幻惑之铃」露西奥拉的话。
这条街道,将会随着那道悦耳悠扬的风铃声,变成永无止境的海市蜃楼!
不愿看见这样的情景变成现实,杰克只有继续没命的往前狂奔,并不停的呼喊艾丝蒂尔千万千万不要睁开眼睛,连想都不要多想一下。
紧闭着的眼睛,因为紧张而膨胀的疲劳感,渐渐的从眼角渗出眼泪。
能解析蓝、红、绿三种基本色素的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会继续发挥功效。红,黄,各种颜色的光影在杰克的严重来回变化,宛如万华镜一般。
最后,他在万华镜般的黑色视觉里,看到了某样东西,某种熟悉的情景。
※
不知道在黑暗中没命的狂奔了多久,直到感受到一丝燥热,以及习惯了潮湿的空气渐渐的呼吸到干燥的空气的肺叶突然干涸了一样的舒畅,杰克才冒险的睁开眼睛,一条不大不小的缝。
微微偏西的太阳,清晰无比的视野,街道两旁的绿茵是那么的可爱,没有潮湿味的空气闻起来就像香水一般。
远方的格鲁纳门,高高的处理在眼前。从城垛后射来的阳光把整条街道,整个人都照的橙黄橙黄的,习惯了昏暗的眼睛,此刻的阳光,刺眼的有些让眼睛疼痛。
大叫着,重锤了自己的胸口一拳。确认这不是幻觉,已经离开大雾区域后,杰克才招呼着已经快没力气的艾丝蒂尔停下来。
“呼,呼……”
艾丝蒂尔如释重负的停了下来,已经发痛无力的双腿一瘫,跪在街道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香汗淋漓。
“终,终于停下来了……呼,呼……”艾丝蒂尔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跑过这么长,这么快的距离,终于能够停下来休息了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可恶,这条街道,还真是长啊。”杰克扶着街道边的一棵树,面不改色的调整呼吸的幅度与节奏。
休息的时候,杰克看着格鲁纳门,想起了不就前,在上面和科洛丝一起对付莱德的埋伏的情景。
拼命的奔跑,让他的左手臂有些痛,这一次不是左肩了,而且整条左手的手臂。
仔细的一看,杰克发现左肩没流血,然后释然的松了口气。
如此拼了命的狂奔,还没有让肩膀上的旧伤崩开简直就是万幸。要不然一路飙血的样子,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在大路上狂奔该有多么的可怕。
再望了一眼来的方向,树荫下凉飕飕的,杰克看得见身后,远处的地方是被白帽盖一样的大雾笼罩的死死的洛连特。灰白的大雾,与万里无云的蓝天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像把城市和街道吞掉了一样,那一边除了一片白色的空白之外,连往日能够看得见洛连特建筑的轮廓也不复存在,霸道的白独占了利贝尔大地的一角,将洛连特包围在其中。
可耻的休息了一会,艾丝蒂尔摇摇晃晃,谨防血糖不足的慢慢站了起来,和扶着大树休息的杰克一同看着身后被大雾笼罩的街道。
“这片雾还……还真是大。”艾丝蒂尔看着赖着不走的雾微微叹气,“以往在这里,就能看见洛连特的钟楼,结果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啊。”
杰克调整完毕,站了起来,走到艾丝蒂尔的旁边。
“是啊,不仅浓度大,而且覆盖范围广吗。”杰克叉着腰,“这种程度的雾在其他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是……”
“但是?”
“不,没什么。”杰克笑道,“只是想起了和现在的情况有点相似的事件,跟现在的情况没什么关联。”
现在杰克与艾丝蒂尔位于洛连特大雾的覆盖范围之外,格鲁纳街道的中段,可以看得见远处远处亚平宁堡长城中的一段的距离。
为了确认更多的情报,杰克和艾丝蒂尔打算去一趟格鲁纳门,想了解今天大雾扩散开来时的情报,一定有值班的人看到洛连特方向所发生的异况。
现在杰克能够确认的,就是雾灾发生前后的一些特征。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雾,然后以迅速扩散开来的趋势笼罩住了洛连特整个区域,现在整个城市,城郊都被包围在了其中。
这是普通普通普通的自然异常现象,却让杰克想起了一场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毁灭性自然灾害,在他出生之前,在艾丝蒂尔出生之前的事。
“你听说过「盐之桩」吗?”
前往格鲁纳门的路上出现了一只通缉中的魔兽,艾丝蒂尔和杰克尽管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但还是卯足全力的上了。
在和魔兽战斗的时候,杰克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艾丝蒂尔挑起长棍敲碎了一只魔兽的下巴,然后回身一扫又把一头魔兽的五脏六腑砸的稀烂。
“「盐之桩」……那是什么?”艾丝蒂尔一边吃力的战斗,一边反问杰克。
杰克右手握着反曲刀,回身切断了一头从背后扑上来的魔兽的关节,另一刀捣碎要害:“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把现在诺桑普里亚自治州,也就是曾经的诺桑普里亚公国的北部全部化为盐海,然后由教会研究至今的自然异常现象。”
甩掉沾了一刀的血,杰克继续说道:“我觉得洛连特的现象跟「盐之桩」出现有些相似,所以我才想起来的。”
“诶,把人们居住的地方全都盐化了?那可是很可怕的事情啊。”艾丝蒂尔踩着最后一只魔兽,然后卯足全力的砸了下去,战斗结束。
“是啊,所以那是至今为止,塞姆利亚大陆出现过最严重的自然灾害之一。”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牛奶巧克力,杰克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艾丝蒂尔。艾丝蒂尔一边吃着在口中融化后渗出的幸福之味的巧克力,一边听着杰克讲故事。
“是吗……那还真是可怕呢。”
听到最后,艾丝蒂尔也觉得巧克力索然无味,所幸把剩下的一口气全部吃掉。「盐之桩」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巧克力里幸福的味道,也许就是活着的滋味。
“国土五分之三化为盐海,人口损失三分之一,怎么想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啊。”
“对啊。”杰克也吃完了巧克力,一边嚼着一边耸肩,“所以我在想,那个我认识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活到今天的。”
也许那个人是杰克的朋友吧。善良的艾丝蒂尔,听着杰克说着别人的事,也为那个在名字叫「盐之桩」的自然灾害中,失去了家庭和亲人的陌生人感到难过。
与她不同,母亲在战争中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去。那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却因为无法避免的天灾而丧失了唯一的避风港,还带着没有家人的阴影活到了今天,怎么会不让人产生一丝同情呢。
不过,艾丝蒂尔一直相信,人的力量是无穷的,正因为人的渺小,却又有难以想象的潜能,所以人类才因此伟大。也正因为人类能够彼此携手,跨过千难万险,所以身为人类的价值,才能够在其中的得以体现。
所以,那个活到现在的陌生人,一定是很坚强,有很好很温暖的羁绊在支撑着他的意志吧。
“嗯……也许是像你那样说的没错。”艾丝蒂尔带着微笑如此说道,“不过,也不完全是杰克所想的那样吧。也许杰克的那位朋友,有新的家人,新的避风港在支撑着他呢?就像我一样,因为有了约修亚,所以我今天才能以正游击士的身份站在这里,跟各位一起对付结社,不是吗?”
杰克奇怪的看了艾丝蒂尔一眼,眼神里是说不尽的异样。
“咦,干嘛那样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吗?”
艾丝蒂尔从来没想到自己嘴巴笨笨的,居然可以说出这样意味深长的话,心情好的不得了。也许杰克是在为自己的改变而感到惊讶吧,正好现在心情不错,跟杰克毫无节制的开开玩笑也不错。
但杰克的回答却让艾丝蒂尔的好心情无影无踪。
“朋友?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我的朋友了?”杰克的语气疑惑而异样。
“只是认识的人,认识而已。”
“诶?”
“说不定……可能还有些深仇大恨。”
艾丝蒂尔从来没有听见过杰克的语气如此的冰冷。如果是别人,根本不可能听出其中那噤若寒蝉的杀意。
“杰克……”
“啊嚏!”
刚走出没几步,杰克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把艾丝蒂尔吓了一大跳。
“哇啊!”
背对着艾丝蒂尔,杰克听见了艾丝蒂尔发出的声音,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真是麻烦,过敏性鼻炎好像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