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熠猛地睁开双眼,重重喘着粗气,额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怔怔的望着熟悉的帐顶,才慢慢恍然,那孤独凄凉的一生只是一场梦,一场与现实截然不同的梦。
他心有余悸的将手伸向枕头下方,摸出一物,是去年冠礼明安送他的络子,他一直将其压在枕头下方,每日睡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看,以解相思。
他紧紧的握住它,感受它的真实,让自己尽快从那个可怕的梦里走出来。
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荒谬又诡异的梦?
梦中的一切都那么逼真,鲜活而清晰,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发生过?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她不仅仅是深入骨髓的喜欢,还有势在必得的执着,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失去过她吗?
梦里的一切都很合情合理,若不是提前在嘉州与她相遇,那些都会发生,缘分是如此奇妙又脆弱,即便是对的人,也要在合适的机缘下相遇才会开花结果。
不管为什么做那个梦,不管那个梦是不是真的,他都十分确定自己的心意,他绝不会轻易放手!绝不会让梦里的遗憾重蹈覆辙!
肃王府里,肃王终于等来了宫中的传旨内监。
他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谋反重罪,大逆不道,即便皇兄将他处死,他也绝无怨言。
他已经查明了当年火灾一事的真相,凶手也已经被绳之以法,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为母后、皇兄和嫂嫂报了仇,他了无遗憾,可以心甘情愿赴死了。
想不到,仁厚的皇兄竟宽恕了他的所为,不仅没有下令将他斩首,而且没有削去他的爵位,甚至他所犯下的滔天之罪也未对外公布。
仅仅是令他上交兵权,无召不得回京。
肃王府的禁卫军撤离,肃王抬步走出王府,登上马车朝皇宫而去,他急切想见到皇兄,那个待他如兄如父,一再包容他、宽恕他的人。
御书房里,皇帝挥退了所有人,没有人知道兄弟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肃王从里面出来时,眼眶泛红,盈着水光,他的后面还跟着几名内侍,抬着六口大箱子。
他那位宽厚的皇兄将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朕从未怪过你,是朕的错,当年没有看顾好你,让歹人钻了空子。”
“这么多年,你远离京城驻守南疆,定吃了不少苦,朕一直想好好补偿你,这些都是朕多年所得,早便想给你,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切莫推辞。”
“如今大仇已报,你也该将那场大火放下了,回到封地好好寻一位情投意合的闺秀,有了好消息,告诉朕,朕给你们赐婚。”
......
这些年,因为心中的仇恨和怀疑,他少有和皇兄亲近。
今日才发现,当年那个翩翩如玉的皇兄早已没了曾经的俊朗,脸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两鬓的头发也已经染上了花白。
原来他们兄弟二人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岁月!
再过几日,明安的外祖母就到京城了,特意不远千里,为两个即将要成婚的孙子孙女而来。
苏家大爷夫妇也来了。
本该早就到了,但路上遇到了几次暴雨,加上天气燥热,苏老夫人病了一场,途中耽搁了近半个月。
镇北侯府里,明安早就派人把为他们准备的院子收拾出来了,一切常用物什也都早早安排好了。
这几日她一直跟着孙嬷嬷学规矩,渐入佳境,没有头几日那么难,那么累了。
那日,她虽话说得狠,但也知道,这桩婚事不会解除,她知道顾璟熠对她用情至深。
她有些后悔,当时图嘴快,将话说得太重了,似乎让他很难过,不知道他现在缓过来了没有?她应该尝试着心平气和的与他沟通 ,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今日,她跟嬷嬷请了半天假,出府为祖母再添置一些常用之物。
一个下午,她逛了许多铺子,买了很多物件,适合苏老夫人佩戴珠宝首饰自不必说,胭脂水粉也都选了很多,还有适合做各种衣衫的布匹,快将马车车厢塞满了。
从一家首饰铺子出来,一抬头,在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安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肃王,她已经听哥哥讲了皇帝下达的旨意,这个结果也在她的意料之外,皇帝果然宽和仁厚,顾璟熠也果然明理正直。
肃王也看到了她,四目相接,她只愣了一瞬,便从容的走到他面前,规矩见礼:“见过王爷。”
没有扭捏和羞涩,更没有半分情意,坦然客套也透着疏离。
“免礼。”
肃王目不转睛的看向她,这才仔细打量她。
数月未见,她的整个人都有了变化,个头长高了些,五官更加明媚,身姿也出落得愈发曼妙玲珑。
今日她细腻白嫩的双颊略施粉黛,黛眉细致描绘过,娇嫩的唇瓣上也涂着淡淡的口脂,还有她的一身装扮,从头到脚处处精美,处处用心。
回想当初她赴自己的约时,她的脸上从不施任何脂粉,发髻简单,甚至只簪了少许珠花,衣衫也简单的近乎无装饰,一点都不像一个一品军侯府上的嫡女。
虽然那样的她已经足够明艳动人,可也说明了她对他的不在意、不上心。
女为悦己者容,同时又何尝不是女为己悦者容?若她在乎他,定不会以那样随意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那时他蠢,没有察觉到这些,以为她肯赴他的约便是对他有意,并未意识到她当时不懂情爱。
京中闺秀大多有长辈教导,耳提面命男女大防,也会早早谈及婚嫁之事,久而久之,女子们大多早熟,少女怀春,思春慕情再正常不过。
可她不同,她长于与世隔绝的山中,没有礼仪规矩的束缚教导,没有对男女情事的思慕和期盼,那时的她尚且青涩懵懂,哪里明白自己一番含蓄表露下的深情?
能在这里见到她,肃王爷也很意外,再过两日他便要离京了,这一走,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想离京前到四处转一转,毕竟在这里住了十余年,承载了他很多回忆。
他也想过,离开前再与她见一次,即便她对自己无意,他也想与她告个别,可是考虑到他们之间的身份和他所受的规矩教导,都不允许他放肆。
他要为她的名声考虑,她即将成为他的侄媳,他不能随意出现在她的世界了。
想不到今日在这里巧遇,也许这便是上天眷顾,特意给他的机会,他努力压抑下心底无限的激动,努力说服自己,才张开口:“可以再陪我用一次膳吗?”
明安本能的想直接拒绝,可是一抬头,就撞进了他深邃幽暗的瞳仁里,那里面盛满了无法拒绝的期盼、请求和脆弱。
或许有些事,一味躲避是无济于事的。
想通后,她爽朗一笑:“用膳就不必了,那边有一处凉亭,王爷若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去那里说。”
这样既避免了共处一室的不妥,又不会让她显得不近人情。
肃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她真的很聪明,既没有拒绝他,也恪守了规矩,纵然这样,他心里还是不由生出了些失落。
她果然一点都不在意自己。
他欣赏她的周全,也理解她的顾虑,故作轻松道:“好。”率先抬起脚步,朝凉亭而去。
明安紧随而后。
这处凉亭位于湖边,四周视野开阔,又较为清净,他们既能在此说话不被打扰,也不会引起旁人的误会,的确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