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太子和南疆女王说了些什么。
过了许久,太子返回,令穆瑾收兵。
南疆女王带着青玄和五千军队撤回。
回到肃王府,明安先来到道长的院子,同道长说起青玄之事。
道长沉默了,心中一叹,当初这三人小,天天闹腾,吵得不可开交,他只盼着等三人长大,都赶出去。
如今一个个都离开了,怪难受的,果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
他强笑道:“想不到,我这三个徒弟个个都大有来头。”
明安怎么会瞧不出了他神情中的落寞和伤怀?
她挽住他的胳膊,认真道:“师父,如今师兄和师弟都离开了,您自己在那山上怪冷清的,不若跟我去京城吧,我孝顺您,好吃好喝伺候您,将来给您养老送终,好不好?”
回来的路上她已征询过顾璟熠的意见了,他并不反对自己将师父带回府。
若师父不愿意住太子府,她也可以在外面另给他安置宅院。
道长惆怅叹息道:“你们三人里,打小你最不让人省心,仗着有几分蛮力,天天给我惹祸,还总是气的我肝疼。
我当时就想,人家养的闺女又甜又软,怎么我养的丫头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讨债鬼!如今看来,我养的丫头也并非完全没有心肝,也知道关心师父啦!”
明安满心无奈:“谁让您那时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总是跟小孩子计较?不是自己个儿找气受吗?以后我不气您了,也不给您惹祸了,每天都把您哄得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道长摸摸徒弟的头,一脸欣慰:“你有这份孝心,为师很高兴,但只能心领了,为师哪里也不去,只想回我的道观,你不必再劝啦!”
明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没有再劝,只想着回头书信给大伯父,每月多往山上送些物资,当然,所需花费由她负责。
告别师父,回到毓彰苑。
顾璟熠还没有回府,他召集本地所有官员去都护府商议事情了。
姜依拎着食盒来了。
明安中毒,伤了身子,需要好生调理。
姜依特意请教了道长,这些日子,每天都去膳房煲各种药膳补汤,给明安送来。
“姐姐把我的嘴都养刁了,等回了京,尝不到姐姐的手艺,我可怎么过呀?”明安喝了一大口补汤,咂咂嘴,笑眯眯道。
姜依嗔她一眼:“怎么着?要不臣女入太子府给太子妃娘娘当女使?”
“当女使就不必了,像以前一样,姐姐常过府,咱们一起说说话,谈谈心就好。”明安笑着道。
“好啊,以后常去太子府寻你。”姜依爽快答道。
自明安入太子府后,她怕惹人议论,认为她攀附太子妃,也怕给明安招来麻烦,便有意与之保持距离。
如今明安主动邀请,她便也不去纠结那么多了。
明安将一大碗补汤喝完,擦干净嘴,拉着她到外面去逛园子。
肃王府占地面积颇大,府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匠心独诣,美不胜收。
虽已冬日,但这里地处偏南,院子里依旧百花绽放,绿草如茵,甚至有许多京中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姜姐姐,你与肃王爷谈过了吗?我们就快要回京城了。”来到一处凉亭坐下,明安斟酌开口。
姜依摇摇头:“我还没有见过王爷。”
也不算没见过,那日明安没了气息,她为明安换好衣衫,梳完发髻后,肃王领着苏侯爷进来了。
但当时她沉浸在悲伤里,没有心思顾其它,所以并没有同肃王说话。
后来出了屋子也就直接就回住处了。
她很难过,平日那样鲜活灵动的人,突然间就离开人世了。
好在这丫头福大命大,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什么?你来府里这么久了,竟还没见过肃王?”明安有些惊讶。
随即又恍然道:“这些日子两国交战,肃王爷养好伤后就直接上战场了,想来是还没有腾出时间,两国战事将毕,姐姐可以找机会主动见见王爷,好好谈一谈。”
姜依轻轻一笑:“看王爷的意思吧。他既然知道我来了此处,若有意,自然会见我。若不见我,便是无意,我又何必强求呢!”
明安蹙眉:“姐姐,你为了他,风餐露宿,吃尽苦头,千里奔波才至此地,若不见一面,说个清楚明白,又岂能甘心?”
姜依轻叹息:“没什么不甘心的。我来此地,原也只是想确认他真的平安,他接不接受我都无关紧要,我不会借此纠缠他,为难他,给他造成困扰。”
明安抿抿唇,若姜姐姐来此一趟只落这样一个结果,想必会很难过吧?
她有些惋惜和心疼。
但她没有立场去干预这件事。
她只在心中默默期盼,希望肃王爷能看到姜姐姐,这样好的女子不应该被辜负。
繁星几许,夜色静谧。
顾璟熠很晚才回。
明安已经睡下了,听到声音,又爬了起来:“你可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得回了京才忙,想不到在这里就忙起来了。”
顾璟熠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有些要紧的事,需要赶紧安排下去,故此晚了些。”
明安挑眉:“看起来你忙的挺高兴啊!”
顾璟熠低低一笑:“是啊!这里的事圆满解决,自然高兴,也不知道你是哪路神仙派来助我的?每次有你在,都会有意外收获!”
明安笑眯眯道:“为何一定要哪路神仙派我来?万一我就是天上的仙女,瞧上了你的皮囊,特意下凡来相助于你呢!”
顾璟熠抬手捏起如玉的下巴,满眼含笑的看着那双纯澈明亮的眸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仙女,多谢你下凡来助我。”
明安只觉腰间一紧,滚烫的吻落了下来。
这次出行没有带内侍和侍女,有明安在,顾璟熠只让侍卫们在院外护卫,只偶尔有急事时,季彦可入内。
肃王府的丫鬟,顾璟熠不放心,并不让她们近身伺候,只每日令她们入屋中洒扫清理,或在院中伺候。
明安为顾璟熠脱下宽大的衣袍,解开发髻,又跟在他身边,在他洗漱时,为他递香皂,递帕子。
她没有去打听他与南疆女王谈论之事。
本朝太祖有训,后宫禁止干政。
他虽与她感情深厚,但她不会仗着这份感情越界,况且,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旁的,她对政务不通,也没有兴趣。
他们谈论了许久,后来没有为难那女王,直接放其离开,应该提了许多条件,他不是个会心软吃亏的人。
不过,临睡前顾璟熠还是简单将事情跟明安讲了一遍,女王的王夫趁着当年首领叛乱,为了谋求王位和权势杀害青玄,将脏水泼到肃王身上。
女王对肃王怀恨在心,这才挑起了两国战事。
明安听完,好一阵唏嘘,女王被枕边人骗的好惨啊!
女王回去以后,很快找了个借口,将王夫骗至边城,直接斩杀了。
王夫在王都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不宜回去动手。
这些年她因炼制禁术,身子虚弱,早将许多政务都交给了王夫处理。
当年她收到阿弟被害的消息,悲恸不已,腹中孩子没能保住,还落下了病根。
这些年,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便是为她的阿弟报仇。
最后真相揭露,她痛恨不已,也追悔莫及,但她没有沉浸在痛苦中太久,她时日不多了,走之前,要为阿弟铺好路。
两日后,南疆女王宣布罢兵息战,向大齐上表纳币请降,并表示愿意归顺大齐,以臣国自居,年年向大齐进贡。
同时女王昭告南疆诸部落,原南疆王已归国,一个月后重新举行登基大典。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准备起来显得仓促,但她没有办法,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只有一个月了。
女王望着灿烂的星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那日,大齐太子步步紧逼,她别无选择。
虽然归顺大齐,并非一件光彩之事,甚至会背负千百年骂名,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
这些年,她久不理朝务,朝中她可以依赖和信任之人寥寥无几。
她的阿弟离开南疆多年,且避世多年,不通政务,不擅管理,即便登上王位,也没有任何依靠与后盾,轻易就能被居心叵测之人拉下来,将他除掉。
而归顺大齐后,他与齐太子妃有那层关系在,想来齐太子会对她的阿弟照拂几分。
齐太子为救岳父,不惜以身犯险,可见其乃有情有义之人,她相信,他会真心实意维护她的阿弟。
这场战役让整个南疆看到了大齐的实力,有大齐做靠山,诸部落首领多少会忌惮些。
对百姓而言,若她不这样安排,整个南疆极有可能再度陷入各部族首领的争夺混战中,那么南疆百姓将更加不得安宁了。
将来,等齐国势弱,南疆发展强盛,再脱离宗主国,也并非不可以。
但她等不到那一日了。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她没有励精图治,带领南疆走向繁盛,是她蠢,受小人蒙蔽,一度陷在仇恨里,还因此引发两国争战,丢了国!
她知道,她愧对祖宗基业,愧对千千万万南疆黎民百姓......
不久,她就会入黄泉,以身谢罪了......
大齐这边,顾璟熠早已安排好人,洽谈受降和接纳归顺事宜。
许多条件都是他早就和女王谈好的,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女王本已命不久矣,与其杀了她泄愤,引起两国仇恨和敌对,还不若令其归顺,能保边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安稳。
虽然因为青玄的占卜,道长才会及时出现,救了他和安安,但他二人的毒也是因他的姐姐而起,恩怨两两抵消。
纵然他与自己的妻子亲如家人,但私交是私交,政务是政务,他不会混为一谈。
他愿意多花些心思保青玄坐稳王位,仅此而已。
这日午后,太阳暖融融的洒在庭院中的奇花异木上,清风徐徐,送来阵阵宜人芳香。
凉亭里,叔侄俩对弈。
一个身着月白色镶绣竹叶暗纹锦袍,另一个穿了一身冰湖色云锦广袖长袍,二人皆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逸,远远看去,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一向谋算过人的太子殿下已连输五局。
肃王嫌弃道:“你这棋艺连你父皇一成都没有,赢了你,本王也没觉出丝毫成就感!”
顾璟熠拧眉凝神,慎重落下一子后,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极厚脸皮:“既是如此,皇叔不若让侄儿赢一次?”
肃王冷嗤:“瞧你这出息,身为一国储君,下个棋,还要别人让,脸呢?”
顾璟熠依旧语气无波:“没办法,皇叔棋艺高超,侄儿自知拍马难及,只能仗着这小一辈的辈分,向皇叔讨个饶了。”
肃王睨他一眼,转了话题:“说吧,来找本王何事?”
一个府住着,快一个月了,这个侄儿从来没有主动寻过他,今日突然前来,若说只是下棋,打死他都不信!
“皇叔果然聪慧过人。”顾璟熠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唇,缓缓道:“南疆即将登基的南疆王,也是太子妃的师弟,皇叔想必尚有印象。”
肃王颔首:“当然有印象,是个心思简单的少年。”
顾璟熠深吸一口气道:“的确太简单了些,他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山中,久避人世,莫说治国,便是普通人际交往或许都不能自如应付。”
肃王同意的点了点头。
顾璟熠继续道:“那南疆女王在朝中并无信任之人,恐其弟治国不能长久,求我帮忙寻一位才德兼备,且有手段的饱学之士教导其弟,我已经替皇叔应下了。”
肃王听完不由蹙眉,瞪向他:“什么叫你替本王应下了?你凭什么替本王做决定?”
顾璟熠不疾不徐道:“皇叔文韬武略,有经世之才,若就此埋没,岂不可惜?如今南疆已归我大齐,皇叔去为南疆王师,于南疆,于大齐皆算功德一件了!”
肃王:“......”
他将棋子狠狠丢向棋盘,他就知道,这个满腹算计、阴险狡诈的侄儿来找他准没安好心!
他若担负了那南疆王的教导之责,就得帮他稳固混乱不堪的朝堂,就得为他打压那些不安分的部落首领。
他这侄儿是将他当枪使呢!
为君之道,治国方略,哪一样简单?那傻小子于国事上就像一张白纸,屁都不懂,他得教导到猴年马月去?
什么经世之才?功德一件?他就是这么忽悠满朝文武替他卖命的吗?
就没见过这种无耻之辈!
顾璟熠站起身:“皇叔一向以大局为重,想来是不会推辞的,孤替两国百姓多谢皇叔了!”
说着,恭敬一礼。
肃王:“......”
他思量片刻后,长叹口气:“行,本王答应。”
他当然不会不答应,此事虽难,也有风险,但做好后对大齐百利无害,比他执掌数十万大军镇守边关还要意义重大!
“那侄儿就告辞了。”见他答应,顾璟熠便不久留了,转身走出凉亭。
走了几步,他忽的顿住脚步,头也未回,淡淡道:“过两日,孤与太子妃就要回京了,朝中无事,不着急赶路。
这一路难免游山玩水,纵情享乐,带上旁人不方便,前北定侯之女既是为皇叔而来,就劳皇叔安排了。”
“滚!”肃王沉冷的声音怒吼道。
他怕控制不住揍这个侄儿一顿,这个侄儿太欠揍了!
顾璟熠勾起唇,从容不迫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