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国君凤宴行驾崩后,摄政王即位。
明安来南境的第七年,虞国太子凤宴桓兴兵三十万大举进攻齐国西南边境,多座城池接连失守。
当地守将心急如焚,一边向朝廷告急,一边书信给同在南境的肃王,请求派兵驰援!
肃王收到书信,很快将可调动的兵力集齐。
这些年因为他的王妃与南疆王的关系,大齐与南疆早已建立了友好邦交,两国边境许多地方设置了榷场,开展互市贸易,两国百姓亲如一家。
因此各地安防无需如多年前那般紧张,都可以调出些兵力。
肃王率十万大军火速前往西南边境。
一个月后,刚刚产下幼女仅十日的明安,从陈嬷嬷口中听到了一个令她难以接受的消息:“王爷遭遇埋伏,被乱箭射杀而亡!”
“王妃,王妃!”陈嬷嬷见她久久一言不发,脸色白的骇人,忍不住出声呼唤。
明安回过神,擦干净眼泪,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冷静的道:“要先派人去把王爷接回来,府中也要有所准备,劳烦嬷嬷将管家和几个管事召集到前厅,我随后就到。”
虽然她很难过,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若她一味沉浸在悲伤里,这偌大的王府就乱了。
她现在所经历的,祖母当年也经历过,祖母挺过来了,她也能!
肃王府的大门外,很快悬挂起了白色的灯笼和丧幡。
前院的灵堂也搭建完毕。
府中仆从进进出出忙碌,虽面带悲戚,却并无慌乱,一切都井井有条。
数日后,肃王被迎回。
府中早已为其准备好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椁。
明安挥退所有人,亲自将肃王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为他换上寿衣,梳好发髻。
她轻抚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滚烫的泪水不住掉落:“阿初,你食言了。你说好要宠我一辈子,护我一辈子,照顾我一辈子。
还允诺将来要同我仗剑天涯,快意恩仇。
你,怎么能突然就抛下我了?
我们的女儿还没有喊你一声父王呀!”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悲恸不已的啜泣和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
宾客们陆续登府吊唁。
明安着白衣素缟,跪在堂前,向来往宾客回礼。
管家恭敬在前带路,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俊美男子进府,正是当朝储君。
顾璟熠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那里的瘦小女子。
曾经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明媚灿烂的娇颜,此时满脸悲戚。
她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直到她身旁的嬷嬷第二次提醒:“王妃,太子殿下亲临。”
她才缓缓抬起头,满是水光的眼睛早已红肿的不成样子。
顾璟熠心中涌起酸痛,他承认,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即便他已经娶妻生子,即便他知道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可能,他也根本没有放下她!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但他掩藏的极好,除了他自己,这份心思没有任何人知晓。
他依礼先向肃王上香,行拜礼。
明安回礼。
“皇婶”二字在顾璟熠的喉间打了好几个转才艰难吐出:“皇婶,请节哀。孤不会让皇叔就这样白白去了。”
皇叔向来谨慎,虽说虞国早设埋伏,但皇叔久经沙场,怎么会轻易上当。
他收到消息后,便知此事定有内幕,于是快马加鞭亲自来查探。
还有虞国,居然使他大齐损失巨大,连遭重创,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一向腹有谋略的太子,顾璟熠当然不会是亲自去指挥军队与敌人正面厮杀。
与虞国相邻的国家有齐国、南疆、谭国,还有其他一些小国。
顾璟熠离开肃王府后,先秘密去了南疆,南疆王苗昇和其阿姐接见了他。
他向他们提出联合攻打虞国的提议,并许以重利。
南疆王苗昇乃重情之人,自己师姐的夫君被虞国所害,共同攻打虞国又对南疆有利,他毫不犹豫答应出兵。
顾璟熠拿到了南疆王的信函后,又秘密潜入谭国,面见了其国君。
谭国国君见南疆王同意了,三国联合攻打虞国,稳操胜券,而且有重利可图,他稍作权衡,便欣然同意出兵。
做为优秀的政治家、谋略家,太子顾璟熠口中的重利当然并非是由齐国来出,而是出自于虞国。
他允诺,三国攻打虞国胜出后,所得利,齐国只要两成,其余八成由南疆和谭国协商分配。
在肃王下葬一个月后。
南疆和谭国纷纷向虞国发兵,来势凶猛,势如破竹。
面对虎狼之师,虞国赶忙调兵遣将,仓促应战,导致后备不足,军心不稳,如何是早有准备的两国军队的对手。
大齐西南边境开始反扑,虞国军节节败退,之前沦陷的城池被逐渐收回,且越境攻入了虞国境内。
虞国太子凤宴桓带领残部且战且退。
这一日,夜色黑沉,凤宴桓率领的大军在一处山脚安营扎寨。
一个瘦小的身影,身姿轻盈,快如鬼魅,很快便找到了中军大帐。
一道滚烫的鲜血喷洒在营帐上。
她提着那颗人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虞国军营。
直到很久,才有士兵惊慌失措大喊:“太子!不好了,太子遭行刺!”
虞国军营一片兵荒马乱。
埋伏在周围的齐国军队一拥而上,这支虞国军队全军覆没。
五日后,一颗头颅被摆到了肃王的陵墓前。
“阿初,我亲自给你报仇了!”明安将纸元宝投到火堆里。
三个月后,三国军队如天降神兵围困虞国都城黎城。
已老态龙钟虞国国君接连受到打击,不仅要面对丧子之痛,还要面对三国征讨和百姓们的怨声载道。
如今兵临城下,他惊慌失措,赶忙派出议和官员,请求割地赔款议和。
虞国是一个东西狭长的国家,三国虽已攻入都城,但西部还有大半疆土,那里多沼泽、密林,若要去攻,因地势原因,难度太大。
耗时越久,军队战力会减弱,损耗也会极大,即便打下来了也不利于管理。
所以三国都没有要吞并虞国的打算,同意了议和。
齐国太子顾璟熠依照承诺,齐国只取两成,得了与齐国相邻的三座城池和一百万两白银。
剩下的十余座城池和数百万两白银,由南疆和谭国分去。
顾璟熠站在虞国前国君凤宴行的墓前:“如此,孤也算为你报仇了。”
这场战事结束。
攻打齐国的虞国损失惨重。
太子顾璟熠孤身前往别国游说斡旋,使齐国避免了国土残缺,山河飘摇,让百姓遭受痛失家国之灾的结局。
朝臣们对这位谋略过人的储君赞叹不已!
皇帝收到自己幼弟的噩耗后,就一病不起了,缠绵病榻数月,硬撑着一口气等太子回京,与朝臣们交待完后事,便归天了。
太子顾璟熠守满一月孝期,登基即位。
三年后,宫宴上。
顾璟熠借着举杯之际,眸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下方那瘦小的身影。
虽然她远在南境,但他知道,这三年来她寡居肃王府,深居简出,每日都在府中陪伴教导一双儿女。
不知她这次是为何回京?
她的容颜与五年前那次宫宴相比,并无太大变化,即便身无装饰,也足够明艳动人。
她身穿亲王妃的命妇服,没有任何装饰。头上的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只有一两朵小巧的珍珠海棠点缀其中。
她的双颊未施粉黛,精致的五官却不失颜色。
只是,她的脸上不再有明媚灿烂的笑容。
明明才二十五岁,她却像一朵凋零的鲜花,面对如此热闹喧嚣的场景,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她端庄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歌舞,她的双眸空洞没有一丝光彩,桌上的美酒佳肴,她也是只浅尝辄止。
虽然她没有刻意做出悲伤的模样,但他还是从中看到了许多伤怀。
已过去三年,她还是没有放下吧!
听说当初他们夫妻感情极浓。
是啊,若不是有浓深的情意,她怎么会孤身去闯数万大军的敌营,将仇人枭首。
他接到奏报的时候很震惊。
更多的是嫉妒,嫉妒皇叔能拥有她这般的深情。
同时又深深自责和悔恨,自己竟将这么好的她弄丢了。
宴会尚未结束,顾璟熠便起身离席了。
因为她离开了大殿,内侍来禀,她就在不远处的凉亭。
还未走近,悲痛压抑的哭泣声传来。
他又走了几步,看到了凉亭中掩面低低啜泣的人。
明安察觉到有人前来,赶忙用帕子擦干泪水,转身看到来人,便见礼:“见过陛下。”
“皇婶”二字艰难的从顾璟熠口中吐出:“皇婶,免礼。你,缘何在此处悲伤?”
明安一直微垂着头,捏了捏帕子:“让陛下看笑话了。当年臣妇第一次入宫参加宫宴,曾在此与王爷偶遇,今日路过,不免伤怀,这才失了仪,请陛下恕罪。”
顾璟熠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庆功宴。
那时他刚知道,她是苏明焕的妹妹,他怕她在宫中遇闪失,特意命常青跟随保护。后得知她与肃王相谈甚欢,他心生几分不喜。
她的父兄处处谨慎,她却初入京就迫不及待攀附权贵。
当时,他便以为她是那样爱慕虚荣的人。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懊悔,多可笑!
他进入亭中坐下,示意她也坐。
二人相对而坐,宫人们奉上茶水。
见她饮了茶,眉色稍好些。
“皇叔已离去三年,我大齐民风开放,和离再嫁或守寡再嫁都极为平常不过。虽然皇室与普通百姓略有不同,但你若有意,朕可以为你做主。”
他又补充道:“朕与明焕私下里亲如兄弟,你虽嫁了皇叔,但朕也是将你当妹妹看的。”
她没有抬头,没有看到他满含期待的目光。
刚刚,过来的路上,他便想好了,若她愿意再嫁,他便立刻迎她为后!
他的元后一年前已病故。
他们本就曾指腹为婚,如今他们完全可以再续前缘。
他有一丝窃喜,甚至卑劣的想,这是不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让他们重回正轨。
虽然,以她如今的身份,他们在一起不合乎礼法,但他愿意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文武百官抗争!
前朝有皇帝娶自己父皇的嫔妃,有皇帝娶自己儿子的妻子,他为什么不能娶自己守寡的婶母?
被天下人耻笑又如何?背负骂名又如何?
能有心悦的女子相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他素来果决,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拖拉,所以即便他知道,现在未必是好时机,他也将话说了出来。
他不懂谈情说爱,也从未经历过这些,若她给他机会,他会努力去学如何讨佳人欢心,他愿意放下身份将她捧于掌心。
明安抿了抿唇,轻轻道:“多谢陛下,不必了,臣妇并没有此生再嫁之意。”
她的话泼了他一盆冷水。
“你,别这么早就做下决定,你尚且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我大齐人才济济,好男儿多的是,定还有值得你托付终身之人。”他掩下心中的急切,用话语重心长的语气说。
明安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假山,咬了咬唇道:“陛下说得不错,大齐英才辈出,好男儿比比皆是。可是,他们都不是王爷,都不是他啊!
于陛下来说,他只是驻守大齐南境的一介臣子,没了,可以再派人去接替。但于臣妇而言,他无可替代!”
顾璟熠袖摆中的手紧紧握住。
他想问,皇叔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你就非他不可吗?
他抬眸,看到她脸颊上晶莹剔透的泪珠不断滚落下来,他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难道他们就真的没有缘分了吗?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等她再度平复好了情绪,见她满脸泪痕格外显目,他道:“朕的寝宫就在这附近,你去那里重新梳洗一下吧。”
本以为她会拒绝,让他意外的是,她答应了。
他起身在前引路。
他的心情很微妙,他的寝宫,一向禁止后宫嫔妃踏入,便是故去的皇后也没有入过内,但他愿意请她入内,他愿意同她分享他的私密领地。
但她真的只是梳洗。
他留她用膳,她婉拒了。
他亲自为她泡的茶,她也一口都没有尝。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向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