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十一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冷。
顾璟熠回到京城,皇帝邀他对弈。
议事殿前院子的凉亭里,四面围上了幕帘,里面放上了三盆炭炉,温暖如春。
皇帝落下一子,看了眼儿子道:“看来你这次路州之行收获不小,证据收集的怎么样了?”
顾璟熠微颔首:“事情已经确认得八九不离十了,证据还需要再搜集完整一些。”
一个月前,新任吏部尚书柳知泉,禀告了顾璟熠一件事情。
他在来赴任的路途中,经过路州时遇到了一位名叫周生的故人。
同是出身贫寒的学子,当年来京参加科考时,这位周生曾与他一起租住在一个破旧院子里。
据他所言,那周生的学问远在他之上,但那一年却不知为何榜上无名。
周生现在已放弃科考,以举人之身被路州知府招为幕僚。
二人谈聊间,他特意询问了周生当年的答卷内容。
周生一言不发,拿起笔墨,将当年一篇关于修建水利的策论默了下来,洋洋洒洒,行云流水。
柳知泉读后十分吃惊,如此文采出众又高深远见的文章,怎会名落孙山?
于是到了京城后,借由吏部尚书职位之便,去翰林院调出当年周生的卷子,却是一篇文墨不通,上不的台面的文章。
柳知泉心生疑虑,将那一年所有人的卷子拿出来看了一遍,当看到一位现在供职任路州同知,名叫洪予礼的卷子时吃了一惊,因为上面的内容与周生所默文章一字不差。
他将此事禀报了顾璟熠,顾璟熠听闻后直觉此事非同小可,让他莫要声张,同时派人暗中调查。
后来的确查出些线索,为验证心中猜测,不引起旁人注意,顾璟熠特意易容,换了身份,假扮成科考学子。
去求教那位洪予礼关于修筑水利的问题,结果他的回答平平无奇,毫无可取之处。
他又去求教那位周生,周生却旁征博引,说的头头是道,且谈吐间思路清晰,文采斐然。
他又派人去查了几位类似情况的学子,得到了他们那年考试的全部试题,经过比对,与现在几位或任地方官,或在翰林当值的几人的答卷如出一辙。
科考舞弊,他最后得出结论。
而那一年的科考主考官,正是当时任太师之职的魏老太爷,此事干系重大,没有魏老太爷的参与,根本不可能完成。
魏老太爷担任太师多年,天下文人墨客皆要称一声先生,备受文臣、学子景仰,想不到竟做下如此龌龊之事。
顾璟熠已经派人继续去搜集证据了,魏老太爷此人狡猾,要有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方能令其认罪。
皇帝恼怒而懊恼道:“魏家无法无天,竟敢行这科考舞弊之事,实在罪大恶极。
是朕平庸,眼瞅着魏家一日比一日势大,却想不出法子牵制,这才导致他们越发飞扬跋扈、肆意妄为!”
“魏家贪心不足,胆大妄为,才做出此等丑事,父皇也只是被蒙蔽了双眼,如今我们查找证据,为受冤之人鸣不平,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矣。” 顾璟熠面容清冷道。
“话虽如此,可终究是朕的疏忽。这些寒门学子不易,十年寒窗苦读,本应前途光明,大展抱负,如今却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待事情真相大白,一定要还这些学子一个公道,给他们应有的补偿!”皇帝仍有些自责。
“父皇放心,此事,儿臣已在想到时补救的法子。”顾璟熠微颔首。
皇帝放了心,又道:“素来天下学子自有风骨,此事一旦爆出,魏家在天下文人学子心中的位置,可就彻底崩塌了。
你这一步算是釜底抽薪之举了。朕瞧你现在处理朝政越发老道熟络,这一年,你进步委实不小啊!”
顾璟熠神色无波,落下一子淡淡道:“多谢父皇栽培。”
皇帝执起棋子道:“就别给朕来这虚的了。唉!你这般聪慧竟不像是朕的儿子。
当年,朕的大皇兄也是如你这般,天之骄子,雄姿英发,众望所归,只可惜一场大火……唉——”
“当年皇伯父之事确实蹊跷,出事后可曾调查过?”顾璟熠问。
“怎会不调查?当年,虽然先太后低调前往,但随行的护卫也有三百余人,火势再大再猛,又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
满朝文武皆是不信,你皇祖父更不信,一批又一批的人派去探查,皆无所获,最后此事只能以天灾昭告天下。
朕登基后,亦秘密派人查过,可是仍旧一点线索都没有。”回忆过往,皇帝心情有些沉痛。
“天理昭彰,相信此事早晚会真相大白,父皇不必过于忧心。”顾璟熠劝道。
“但愿吧,若能早日查明此事,朕也好告慰大皇兄在天之灵了。”皇帝怅然道。
不多时,内侍在外禀报:“陛下,苏侯爷求见。”
“哦?苏季崇来做什么?快宣!”皇帝转换了心情。
很快,身着银灰色貂裘的苏侯爷,迈着矫健的步子入内,规矩一礼道:“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苏爱卿不必多礼。”皇帝打量他一番,赞道:“爱卿这身貂裘瞧着不错,毛质丰富密实、细软而有光泽。”
“多谢陛下夸奖,前些日子秋日猎上,臣的一双儿女猎到多只紫貂,特意为臣做了三件裘衣换着穿。”苏侯爷一脸骄傲道。
皇帝心中一堵,忍不住白了自己儿子一眼,同样去打猎,看人家的儿女。
顾璟熠没理会他的目光,面无表情继续落子,他的新狐裘还是好兄弟送的呢。
“苏爱卿来此所谓何事啊?”皇帝压下心中对儿子的抱怨,换了张仁善微笑的面容问。
“回陛下,臣是来跟陛下告假的。臣多年未归家,如今家中老母年事已高,不宜长途跋涉,臣想回一趟嘉州老家看望,请陛下恩准。”苏侯爷郑重一礼道。
皇帝略思忖道:“朕记得你有近二十载未回去过了吧?也好,现在边疆暂时无战事,军中也安稳,你回去多跟家里人相处一段时日,朕准你三个月假。”
“多谢陛下!”苏侯爷激动一礼。
谁也没注意到,一旁的顾璟熠紧紧捏着手中的棋子,半晌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