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整个承乾宫内一片死寂,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
仿佛就在不久前,鬼魅袭来,将整个承乾宫内的活人都吞掉了。
季青临和清桃走了一会儿,都转头去看宋亦安。
因为周围太安静,宋亦安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宋亦安羞赫地抿起嘴角:“我会努力再轻一些,不过你们也别太紧张,问题不大。
内鬼药晕了所有人好方便春玲杀我,为了避嫌和制造不在场证明,跟其他人一起中药晕倒才最安全,所以她听不见。”
她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再次放轻了脚步。
宋亦安身体孱弱,能轻手轻脚到这种地步,全靠纯技巧的肌肉控制。
这样的技巧十分费力,短短几步下来,她额头上就见了汗。
然而这样费力的技巧,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她显然清楚这一点,但她仍旧竭力做到最好,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为了每时每刻都让自己更强一点,能强多少是多少。
也是她向来性子舒朗,才会在混世魔王变废物的情况下,还能每日都笑嘻嘻,仿佛不知失落为何物了。
季青临莫名生出了一种不忍,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已经太过陌生,让他甚至没意识到此时的心软。
他想了想:“王爷稍等,卑职去把您要的人带出来。”
宋亦安点点头:“那也行。”
她笑眯眯道:“我跟清桃在湖边等你们。”
季青临脚步一顿:“……还来?”
宋亦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啊!”
季青临实在受不了自己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垂眼,后退,三两步之后,闪身融进了夜色里。
宋亦安却没急着往湖边去:“咱们先去看看甜杏,天到底有些凉了,一直躺地上该着凉了。”
清桃恭敬跟在她身边,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是。”
她就像是宋亦安的影子一样,自小就没有违背过宋亦安的任何命令,无论宋亦安到哪儿,她就安静地跟到哪儿。
前两日离宫,是她自进宫以后,第一次离开宋亦安。
宋亦安回头看看她,眉眼含笑:“清桃,放轻松,我走到哪儿都不会丢下你,我跟你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秘密。”
清桃冷峻的眉眼不受控制地温柔了下来:“是。”
两人来到了正院,甜杏还趴在地上,连手指的弯曲程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宋亦安蹲下来戳戳她:“收工了。”
甜杏鼻尖微动,麻利睁眼爬了起来:“王爷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这衣服太薄了您可千万别着凉了呀!”
宋亦安轻笑着由着她唠叨,耐心地挨个回答了她的问题。
末了,温声问道:“中途有人过来查看吗?”
甜杏点点头又摇摇头:“您刚被抓走之后,大约过了两刻钟,抓您的人回来了一趟,他身上有股子水汽。
后来小黄主子绕着奴婢转了两圈,又蹲在奴婢背上睡了好一会儿才走,期间并没有其他人再来。”
宋亦安笑了一声:“小黄这夜游神,它家铲屎的被人拎走了都不知道。”
她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去看戏。”
三人走到了湖边,季青临已经到了,他脚下躺着一个人。
夜色浓郁,季青临顶着宋亦安的脸,就这么垂首站着,仿佛无论多久,他都会等宋亦安来了以后,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宋亦安眉眼清朗,含笑问季青临:“刚刚跟春玲玩儿的那一把,你抓到装鬼吓人的精髓了吗?”
季青临点点头:“卑职已经略微体会到了几分。”
见宋亦安笑看自己等听计划,他干净利落地道:“扔她下水,卑职会在水中与她连番相见,一直到她自愿说出话为止。”
宋亦安笑得温柔:“你这个计划很好,放心,我也会帮你的。甜杏。”
甜杏立刻上前,掏出了一样样东西。
宋亦安垂眼看着地上的女探子,认真道:“我一向喜欢助人为乐,无论她有什么苦衷,我都愿意认真倾听,并且帮助她。
但前提是,她得愿意敞开心扉,把自己的心事告诉我们才行。
想来,只要让她释放出生活中的巨大压力,她就愿意冲我们敞开心扉了吧。”
季青临从宋亦安身上感受到了满腔的真诚,但她说的话,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季青临眼中飞快滑过一丝茫然,直到他看完甜杏做的事。
甜杏给女子喂了一粒药丸,并且将一罐药膏,用针刺进了女子的皮肤里……上百处。
季青临指尖发凉,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宋亦安正蹲着看女探子,闻言,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仰脸看他道:
“有些鱼的确喜欢食腐,但宫里却不会允许这种东西进宫,所以,鱼儿疯狂追逐尸体和人,一定是受到了药饵刺激。
还记得刚刚春玲往你身上涂抹了什么东西吗?他扔你下水之后,你便是因为这个东西才被鱼儿追逐。
我让人研究了些能够吸引鱼类的药饵,虽然不是完全相同的药物,但药效差不多。”
季青临点了点头。
直到他把女人扔下了水……
一开始他还没有发觉什么,可水中竟然渐渐出现了血腥味儿——
那些鱼疯狂至极,生生把女人给咬醒了!
观赏鱼!
竟然咬人!
宸王,竟然管这种药效,叫差!不!多!?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一眼岸边,夜色深沉,他只能看到宋亦安的轮廓,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啊!”
尖利的惨叫声叫醒了季青临。
季青临最后看了一眼岸边,岸边已经没有了宋亦安和清桃甜杏的身影,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
季青临再次在心里给“宸王”二字描红,松开了女人,缓缓沉入了水底。
……
周身冰冷,身体僵硬,春茗只觉得这一觉睡得非常难受。
刺痛渐渐袭击了全身,春茗猛地睁眼,就看到了满眼的血色。
是她的血。
周围全都是水花翻腾的声响,她发现自己好像还在噩梦之中。
鱼!
到处都是长了尖牙的鱼!
那些鱼簇拥在她的四周,卷起了层层水花,仿佛铁梳子一样,刮着她的血肉。
如果这都不是噩梦,那什么才是噩梦?!
春茗忍不住尖叫出声:“滚开!救命!”
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她的身边,发出呼啦一声巨响,惊得周围的鱼都散开了一瞬。
隐约间,春茗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湖底拖去。
那似乎,是一只手。
那手冰冷非常,仿佛千年的含铁。
拖拽的力道大得不似人类,眨眼间就将她拖进了湖底。
春茗惊声尖叫,拼命挣扎,将要癫狂之际,终于挣脱了禁锢的力道。
可脚踝上的禁锢消失的瞬间,一张冰冷的脸,与她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地贴在了一起。
对方浓密的长发在水中飘荡,竟密密麻麻地缠住了她的头脸和脖子,勒入了她的肌肤。
春茗惊恐地睁圆了眼睛,连挖带拽,却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眼,仍旧还是被疼醒的。
她并没有沉入湖底,而是不知为何还漂浮在水面上。
身边除了密密麻麻的疯狂鱼群,只有无边的夜色。
没有人。
甚至没有鬼。
昏迷前所感知到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啊!”
“好疼!”
“我,我的手!”
拼命挥赶鱼群的时候,春茗看到自己的手,竟已经被鱼群吃成了骨架。
“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去了很远,周围却死寂一片。
没有人会来救她。
因为所有人都在入夜的时候,被加了料的灯油迷晕了。
春茗悔不当初,心如黄莲。
她被巨大的绝望所包裹,拼命捶打身边的鱼群,慌不择路地选了个方向,拼命游动逃生。
她要上岸。
只要上了岸,她就能得救!
春茗哭嚎着往岸边游动,身后渐渐响起了水声,仿佛有一具尸体,正划破水面,紧紧跟在她的脚后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