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陡然阴风大作,枝叶胡乱狂摇,奔跑的女子身后,她师兄像是被吓傻了还站在原地。
“师兄,跑啊!”女子回头大喊了一声。
那边战战兢兢的男子颈脖僵硬,盯着那边大树张开羽翼的长颈黑影,声音都带起了哭腔。
“师妹,我动不了……脚不听使……唤,你快来背我离开……我好怕啊。”
女子看着那边大树那东西拍着翅膀腾空而起,一跺脚,还是鼓起勇气冲了回去,蹲下身准备背起师兄时,阴风呜呜咽咽,那硕大的黑影朝这边唰的飞来。
“啊!!”
两人吓得直接挤做了一团,黑影瞬间在他俩眸底放大,树隙倾泻的月光里,那是黑羽长颈的怪鸟,展翅四丈,双眸在夜里露出猩红,发出一声凄厉怪叫。
霎时,眸底迅速放大的怪鸟轰的一下偏转,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一团火光在两人视线里闪了一闪。
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说:“两位还不快跑!”
紧接是另一个男人的话语。
“刚让这畜生跑了,差点让它吸了这两人恢复妖气。”
吓做一团的两个江湖人,听到‘快跑’两个字的刹那,手里的兵器也不要了,唰的一下飞快蹿了出去,边跑边大声叫喊起来。
呼呼……
砰砰砰——
身后是一连串什么东西击打的声音,也有刚才救他们的那两道男女的声音传来,像是发出惨呼。逃走的两人里,女子回头看了一眼,也是一对男女,围着那怪鸟厮杀,片刻间,那怪鸟好像招架不住,一扇翅膀,调转方向卷起无数落叶,朝他俩继续追过来。
“师妹,跑啊,别停下!”
跑在前面的江湖男子抓住落后两步的师妹,两人听到身后的风声呼啸,两条腿都快跑出残影。
“前面怎么又是寺庙!”
“怎么又跑回来了。”
气喘吁吁狂奔的一男一女前方,就是之前离开的那座破旧的山神庙,一辆辆停靠的驴车、马车,匍匐的牲畜听到动静,不安的站立起来,发出嘶鸣。
顷刻间,庙中乌泱泱的跑出一堆人来。
“快走快走啊,后面有妖怪!”
一男一女两个江湖人急忙大喊,呼啸的风声背后袭来,他俩下意识的扑去了地上,背后的衣袍布料嘶啦一声裂开,硕大的黑影从他们背后掠了过去。
“前面的人躲开!”
紧跟而至的还有那两个追杀妖物的男女,看到破庙那边一堆凡人,他俩已经尽全力追赶了。
庙前,涌出的十多人只有两人露出惊慌,哎哟的叫出声,抱着脑袋蹲去了地上,其余人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冲去的妖物扑向他们当中,追来的两个身影大喊:“那个书生躲开,你想死啊!”其中一个男子,停下脚步,急忙掐指,插去地上飞快书写符箓。
“天清地灵,香法相传;心存神前,真灵下凡……”
咒法声里,趴在地上的江湖男女也抬起头来,视野之中,硕大的黑影发出尖啸,冲向人群当中的那个书生。
‘那书生死定了。’一男一女心里同时泛起这个念头。
长啄嘶鸣,张翅的巨影直直冲向最为显眼的人类,下身露出的利爪,抓握的一刹那。
顾言伸手一抓,捏住黑影细长的颈脖一紧,那怪鸟唰的瞪大眼眶,张开的长啄,舌头都弹了出来。
它口中尖啸顿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扇动翅膀的声音。
这边画符箓的男子停下,他旁边的女伴也停下脚步。
“嘶~~”
硕大的妖物就像寻常人家里养的鹅一般被书生单手捏着脖子提在半空,然后,嘭的一下狠狠砸在庙前的石阶下面,地面都裂出几道裂纹来。
重重的砸击声,震的地上两个江湖人眼皮都跳了跳,而那两个追杀妖物的修行中人也是愣在了原地,连咒法都停了下来。
“同道中人?”
两人对视一眼,可旁边的女子露着不可思议的神色,“他身上没有修道的气机……”
“走,咱们过去让他把妖物交给我们。”
他俩是同门,一起下山为师门办点事,半路上碰到这头妖物,一路追到这里,他们也常听师父说,妖物浑身都是宝,筋骨皮毛都大有用处。
两人收了法器迅速上前,看着两边一个个面向凶厉的汉子,大步走到书生面前,抬手随意拱了拱:“这位郎君可否将你手中这位‘黑爷’交给我们师兄妹?”
顾言正将手中妖物递给一旁吓得脸色发白的父亲看,听到面前二人的话语,看了眼手中这个浑身黑羽、长啄的怪鸟,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仔细看的话,除了长啄,其他部位竟有些像人的五官。
顾言将它脑袋撇去一边,看向那二人:“它还有名字?两位抱丹士可否说说它的来历?”
他怎么知道抱丹?
一男一女两个修道者心中惊诧,面前这个书生,还有周围的人都不是修行中人,竟能一眼认出他们修为。
顾言从他俩神色看出对方大抵在想什么,“气旋丹田,下腹微鼓,是为抱丹。想要认出两位身份,不算什么难事,还是跟在下说说这妖物来历吧,对这个我反而更感兴趣。”
一男一女头一次被寻常人气势给压住了,犹豫了片刻,其中那女子道:“赶山镇上的百姓都这么叫它,一到太阳落山,就会在镇上出没,喜食几月大的婴孩,有时也会用人言哄骗夜晚落单的人,被它叼走基本没有能回来。”
“这妖物倒是可恨。”顾言手掌又紧了几分,捏的这庞然大物疯狂挣扎,惹的顾言腰间的青铜方鼎,探出舌头,留着粘稠的口水,奋力摇晃绳子,摆动过去,想要咬上一口。
顾言感觉到鼎妖的兴奋,随即手掌一松,心念起的瞬间,鼎妖顿时射出数条长舌,犹如春蚕吐丝般,纷纷交织起来缠住那怪鸟的双爪,直接拉到鼎口,化作青烟被它吸了进去。
“这位郎君,你腰间的是何物?!”
那边两人被吓了一跳,不仅他俩,周围的绣衣司众人,还有顾拜武和顾庸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一直以来,他们以为青铜小鼎是书生悬在腰间的配饰,想不到竟然是一头诡异的妖物。
一般来说物老成怪,比野兽成精要艰难,能像青铜鼎这样的,恐怕更是少之又少。
那边的一男一女看出端倪,知道对面的书生不是修道中人,但也不是好惹的人,那妖物不敢探要了,当即拱手告辞。
“我说让二位走了吗?”
顾言响起的瞬间,挎刀斐胄、赵武领着提灯将他们围住,便锵的一声,齐齐拔出半截刀锋,身上的血勇之气不再掩饰,两人顿感一股窒息,体内法力都变得有些不顺畅了。
“这位郎君!”
男子转过身来,朝对面的书生拱起手:“你与我二人并无瓜葛仇怨,这般作态是为何?”
顾拜武、顾庸也想听听,他们记忆里的顾言可不是这样的。
“我想听故事。”
书生摸了摸鼎妖,笑着抬手轻轻挥了下,周围一片刀锋纷纷入鞘声,绣衣司众人看着那二人这才退开两步。
顾言带着微笑,走下石阶:“我啊有个喜好,就是喜欢听一些怪志小文,二位是修行中人妖怪鬼魅见过不少,不知能否给在下讲上一两个?讲完后,二位就可自行离去。”
还有这古怪的要求?
两人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听到的,一时间弄不清楚,面前这书生到底是何性子。
但贸然与对方结仇,显然也是不明智的选择,毕竟一手就将那妖物制服,换做他们自己都需要费一番功夫。
“我……我们二人也是初次下山,没降什么妖怪。”男子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过以前也听门中的师兄弟们说起过一些,那就不妨让在下给郎君说两个吧。”
顾言点头走回石阶,有提灯从车上搬来一张凳子,他便坐下来,伸手一摊:“请。”
那男子沉下气来,闭着眼睛想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故事,说道:“以前听我一位师兄讲过,他曾在鹤令州遇到一个戏班子,班子里上台唱戏的,并非真人而是一堆木偶,起初他以为是有人在台子下面操控,可后来他发现台子下面空荡荡,根本没有人,一番查探,才知木偶身上寄着人的魂魄,是戏班子的班主得了一个邪法,将人杀死后,把魂魄装入木偶里,让他们唱戏,我师兄将那班主杀了,可后来再返回戏班,那些木偶却再也没见到。”
“嗯,有点意思,说一些作祟的妖物。”第一个故事,顾言还是满意的,不过对他帮助并不大。
那男子陷入沉思,大抵还在思索听过那些故事能让书生满意,这时他旁边的女伴开了口。
“我倒是知道一个,也是听来的。有种妖物藏匿地下,只见其须,不见其身,和州有个老农,挖地时便挖出过此物,还将其一根触须挖断,露出脓水,恶臭三日不断,地下传出似牛非牛的叫声,后来他家人等到吃晚饭,才见农人脸色难看的回来,一到家古怪的对儿子和老伴说,等会儿他就要走了,随后进屋换身衣裳。等到老妇人和儿子进屋叫他,人已经死在了床上。”
顾言将故事和地点记下来,若有所思:“此物应该是地里之物成怪了,很好,对了,二位是哪里的修行中人?在下喜好怪志之谈,将来想听故事了,想到贵派拜访,逗留几日。”
“庆阳州飞狐山。”
女子顺口就报出了地名,惹得一旁的同伴着急的拉扯她袖口,还没等男子说话,顾言笑着挥挥手,“好了,故事也听完了,在下也履行承诺。”
说着,绣衣司众人让出一条道来,两人狐疑的看着书生谨慎的退到外面,才明白对方是真的放他们离开。
可能真有这么古怪性子的人。
两人想着,朝书生拱了拱手,旋即,纵身一跃没入了林间。
此时,趴伏地上的一男一女两个江湖人,也爬了起来,一字胡的男子小声询问:“我们也可以讲两个故事离开吗?”
顾言看了他俩一眼,随意的拂了拂袍袖,起身走进庙里。
“不用了,你俩可以走了。”
绣衣司众人也懒得看这两人,收了刀兵纷纷回走,留下这一男一女颇为尴尬的杵在原地,男子叫了声:“凭什么我们就不用讲?瞧不起江湖人吗?”就被师妹一把给拉走了。
……
“郎君,刚才那二人是修行中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赵武从外面进来,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神台前,顾言头也没抬,拿出毛笔在《缚妖集》书写刚才两人讲的故事,边写边说道:“一两只鱼虾而已,不过他们门派住址,你该记下来了吧?回京城后,禀报上去,可是大功一件。”
果然是读书人,心肠狠起来,寻常人跟着比不了。
赵武反应过来,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很明显,顾郎君将这份功劳送给他了,当即重重拱了下手,心情颇好的坐回篝火旁,与其他人说笑。
“爹,大哥,今日算是见识到妖物和修行中人了吧?”
那边父子俩愣愣的点了点头,就是还没从震撼里回过神,顾言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借口出去方便绕到破庙后面,腰间的鼎妖顿时落去地上,一缕青烟飘出。
‘那头鸟怪能人言,应该也是玄阶的妖物了,与结印的阴阳童子会揉成什么东西出来?’
想想,顾言心里也有些期待。
待到烟雾散开,下方露出人脚掌大小的两对鸟爪,往上延伸,是黑白两个童子,穿着黑白衣袍,小脸惨白涂抹腮红,眼圈内里一成粉红,双目无子,只有眼白,头顶还各有一顶尖帽。
乍一看,就像两个金童玉女的纸扎人。
“怎么是玄阶……”原以为阴阳二童结印的境界与玄阶的鸟怪揉合怎的也会出来一个了不得东西。
结果是两个小童子,顾言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而且那两小童从出来,到现在,一动不动,让他更加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