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芦芜城剩下了一座空城,来来往往的也只有青木宗弟子和青山宗数百家修仙山头修士。
数百里平缓海岸线全部被青木宗防御阵线占据。
防御线看上去极其简单,一丛丛低矮带刺灌木和高大的海水红树林犬牙交错,将整个海岸遮挡得密不透风。
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树木,一旦别宗战船人员不告而入,带刺灌木和红树林就可能瞬间变成他人的坟场,埋葬一切来犯之敌。
剑舟进入防御线后,停靠在一座大山谷地中,周满昆正率领数十名云峦、天门两峰培训出的军械操作熟手,与青木宗负责接收物资的宗大掌律移交并交涉军械使用。
宗主昧然和豪末陪着林默、姚紫嫣来到城头,远眺大海。
“林长老以前来过芦芜?”
昧然用一种既不显突兀,也不显生疏的语气作为开场白。
林默没想矢口否认伪装江柏弥那段往事,淡淡道:“来和离开,都走的这座海港。”
徐渝他们已经被安置在城中一处别馆歇脚,自然不能随时随地跟在林默身边,柳凝霜作为接待友军一员,也没能跟过来,姚紫嫣此时就像打了胜仗的女将军,站在他身边意气风发。
豪末道:“后土宗的人马已经在三百里内,据头几天观察,人数在两万人左右,玄龟山战船三百余艘,速度更快的海鲸船约有五百,自昨日开始,海鲸船开始遍布迷雾,前出探马已经很难查探出他们的阵形,但从周边情形来看,他们应该还在增兵。”
林默对战争的理解一知半解,谦虚地问道:“后土宗本宗人马也就两万人上下,加上中宫洲数百大小山头,组织起十万修士大军不难,但他们将主力全部压在青山,莫非是想一举吃下青木宗再掉头回去配合水龙宗攻打西乾?”
不懂就问,这是他一贯具备的优秀品质。
何况他也没把自己真当少阳剑宗的长辈,在豪末面前,他还是以晚辈自居。
“很难说。”豪末解释道,“其实按照我们与季先生的推演,后土宗为解决腹背受敌,战事初期,会让水龙宗担当主攻西乾的任务,事情也正如季先生预料,水龙宗摆出一副决战的姿态,一路高歌猛进,就是要吸引少阳主力往西乾北境倾斜。”
“而后土宗也会摆出一副大举进攻青山的势头,而往西乾方向,也会摆出一支牵制队伍,以防少阳不管不顾,倾尽全力先于打垮水龙宗的入侵大军;而他们的主要意图,是想在青山首战中,让本宗做出全力防御,随后做出增兵姿态,却偷偷将兵力调往西乾,一旦水龙宗与少阳战局胶着,后土宗便会从上林大举登岸,率兵直扑西崇山,前后夹击少阳。”
林默从豪末口述的战局推演中隐隐猜到了双方对未来战事的打算,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少阳高层果断放弃北线防御,且战争中未动用那些大杀器的原因。
原来这些老家伙个个都是棋手,一开始就在下一盘屠大龙的棋局。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这么一场席卷五源大陆的仙家战争中,人人都是棋子,要让战争的影响深远,损失缩减到最低,还真得像那些一般,下得去手,弃得了子,一切皆为胜利。
“真的会这样?万一猜错,如何补救?”
昧然道:“青木宗又不是泥塑木雕,哪怕后土宗临时调整战局安排,我们也有信心,将他们拖入一场战争泥潭,届时,他们撤不能撤,进无可进,一旦水龙宗进攻受阻,战损超过预期,必然率先撤出战争,如此一来,后土宗腹背受敌,同样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林默看着姚紫嫣:“离火宗在等这个机会?”
“没错。”姚紫嫣点着头,一脸自信。
林默感觉自己当了个假长老,完全被那些老家伙蒙在鼓里,想想也是,谁能担保宗门长老中没有别宗奸细,何况他只身去闯盐池城,太过冒失的举动自然被高层老家伙看做是不成熟的表现,哪还会将计划和盘托出。
青木宗知晓计划的也只有少数而已,陆离肯定不在其内。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二位长辈需要我做什么?”
昧然道:“安心观战,估计两天后,后土宗便会现身叫阵,到时林长老若有兴趣,倒不妨出战一局,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长长眼。”
林默只能呵呵。
这种出风头的场面还用得着他——陆离只怕抢着去做吧!
还是陆离厚道啊!哪像这些老家伙一个比一个掖得深。
季长卿、平尘安排他来青山,怕不只为了支援吧!好像感觉是把他送到一个安全地方,避开真正激烈的战争一样。
棋局已经布好,现在无论是水土两宗还是少阳、青木、离火想要改变战争的大局面基本不太可能,无非只能做些局部上小的调整,以期待用小战役的累积胜利换来整个战局压倒性优势。
热气腾腾的麻辣火锅,温得恰到好处的青木宗仙酿。
满桌新鲜的毛肚、黄喉、牛肉……
“专门从青木城带了几个厨子过来,就是准备给林兄弟接风。”
陆离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端起酒盏,大盏。
林默顿时回想起二师兄第一次吃麻辣火锅的情景,他可不想重蹈二师兄覆辙。
“主意都是柳师妹出的,厨子也是柳师妹花钱请来的,就是怕林兄弟吃不着家乡的味道。”
强调这干嘛!还想挑事?
徐渝冷冷道:“林默的家乡在西崇,我们不习惯吃太辣。”
柳凝霜镇定地烫着几块新鲜毛肚,面无表情道:“口味是随着阅历的增加而改变的,徐师妹没听过?”
胡涂正埋头对付着面前那一大盘软炸酥肉,眼睛一直在留意红汤翻滚里一片片正不断变色的牛肉片;王屏峰筷子上夹着几根鸭肠,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桌上三个女子的一举一动。
柳凝霜烫好的毛肚搁进了林默面前的蒜蓉麻油小碗。
“趁热,这是你最喜欢的脆毛肚。”
他连筷子都不敢提。
徐渝的眼睛比飞剑还凌厉。
现在如今眼目下,喝酒无疑是他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喝酒,喝酒,青木宗朋友如此盛情,不多喝几杯怎么像话。”
林默举盏提议,一口闷干。
大腿上不知被徐渝拧了多少次,若非体坚如铁,只怕早就青一块紫一块。
青木宗的老家伙一个都没来参与,好像人人都预料到这场接风酒不会太过轻松。
陆离就是来凑热闹的,不能以战收服,还不能让他搞点小花样。
胡涂完全帮不上忙,他眼里只有吃食,谁敢打扰享用美食,他真会和人拼命,除此之外,一切与他无关。
林默嘛!从小就会处理自己的事情,这方面从不需要他操心。
王屏峰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这种气氛,简直就是他期待的战场,哪会帮林默打圆场。
“别光顾着喝,多吃点菜,才不容易醉。”
陆离好心敲了敲林默面前的油碟。
里面小磨麻油和蒜蓉泡着几片烫好的毛肚。
“嗯,嗯,好的。”林默提起筷子,却悬在半空。
徐渝挟起一大夹牛肉加豆芽,送进他面前油碟,“多吃牛肉,你不是一向喜欢吃肉吗?”
林默正要下筷,油碟被柳凝霜拖走,“牛肉都老了,太老塞牙,我给你换一个碟子。”
“老的好啊!填缝。”油碟里肉被胡涂一筷子夹走,塞进了嘴里。
林默欲哭无泪,又端起酒盏与陆离干了一碗。
天气并不冷,窗子都敞开着。
他额头上却在流汗,压力山大。
简直比面对长明隔空一剑,比东门襄起海困阵,比江柏弥草木皆兵还让他感觉到窒息。
修为最强的姚紫嫣还没出手,她如今就像个看客,坐山观虎斗,只等两头母老虎斗个两败俱伤。
林默突然道:“等战事稍歇,我很快就会迎娶徐师姐,到时请各位来西崇山喝喜酒。”
破阵,永远有两种方法。
一种抽丝剥茧,不破坏任何一点现状将阵法一点点抽离;一种很简单,更直接,一刀两断,暴力而狂放。
后者,就是林默最擅长的破阵方式。
‘寂’的神通就是切割分离一切看似牢不可摧的阵法。
‘当’一双筷子落到了桌面上,很快被柳凝霜捡了起来,眼睛里有光,脸上红扑扑的,“看我不小心的,筷子脏了,我去外面洗洗。”
桌子边就有筷筒,换一双哪需要恁费事。
‘当’又一双筷子落下。
这次是姚紫嫣,她好像也用了同样的借口。
酒桌上的压力骤轻。
徐渝眉角含春,嘴角掩饰不住笑容,这一刻,她吃得很开心,虽然她并不喜欢火锅麻辣的味道。
陆离和王屏峰暗自叹息,一场好戏随着一句话,就这么烟消云散;胡涂还在懊悔没多问问柳凝霜火锅上的学问,也在好奇为什么总是不断加满好菜不断的林默面前油碟突然空了。
林默心头却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刚刚搬走一块,好像又有一块堵在了心头。
我只爱徐渝!
这辈子我只娶她。
他用心声不断告诉自己,看向窗外的眼睛却充满了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