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菩真办事算得上雷厉风行,很快便派人下山来接林默。
不知是不是葛峰主没交代细致,来人完全一副宗门仙籍弟子嘴脸,高高在上,眼不是眼,鼻子不鼻子的,让阮观主带路引见,冷漠地道:“峰主有令,守藏即刻上山,不容有误。”
阮陵涯赔笑道:“葛大仙师还有没交代另外的事情?”
那仙籍弟子爱答不理,“峰主只交代这一件事,阮观主想问,等峰主下次下山,当面再问不迟。”
林默不想多生事端,把住阮陵涯手臂,说道:“葛大仙师贵人事忙,心头有数就行,陵涯老弟何必急于一时。”
阮陵涯只能忍了,山上入籍仙师,哪个都得罪不起,自己这种小人物,有朝一日能让大人物惦记起好处来,就已经是烧香拜神求之不得的好事,哪还敢纠缠着讨要好处。
一脸舍不得跟林默依依话别,送出观外,一直来到神霄派山门这才止步。
神霄派弟子在本宗山头不得御风腾云,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如飞,直往紫阳峰而去。
快到山腰,那弟子也惊讶于林默脚力,不由多打量几眼,问道:“道友也是结丹期?”
林默如实答道:“结丹不久。”
青莲仙界有句话:‘甲子结金丹,百岁方元婴’,说的就是大多数修道者结丹期多在甲子,而想要跨天堑炼出阴神元婴,至少得到百岁以后。
像林默这种二十出头就结丹,就算搁在青莲任何一方天地,那都是极为了不起的成就。
好在道不言寿。
一来筑基之后,修道之人容颜衰老缓慢,外表根本分辨不出年纪大小;二来大家寿数绵长,没多少人有那闲心去留意别人的真实岁数,想要探究并不容易。
因而山上人称呼多以境界层次,很少以实际年岁或道龄。
那弟子叹道:“道友身处山脚,还能有此造化实属不易。”
林默道:“谁说不是呢!以后在山上,还得多仰仗道兄扶持,小道其他不敢吹牛,就说炼丹一道,青莲三十三内,真没几个人能比。”
那弟子一脸讥诮,嘴角动了动,也没出声讥讽,毕竟峰主亲自下令请上山的,没闹明白底细前,还是少说多看。
紫阳峰上到处散布着修行洞府,云遮雾绕,阵法护持,越靠近山巅,灵气愈发浓郁,洞府更少,外观看起来,比山脚到山腰那些气派得多。
那弟子显然不太想跟林默这种野修攀上交情,打见面起,走这一路,就没提过自家道号称呼,仙籍地仙,总归在心底对野修瞧不上眼。
到得云雾之上,天光放明,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棉花团也似的云层上,叫人睁不开眼。
那弟子指着前方不远处,“峰主洞府就在那处断崖上。”
——
孤峰、断崖。
鹰嘴般的青崖远远探出山体,孤悬看不见山脚的云海之上。
崖上有屋,白墙黄瓦,阳光下,火红似金。
门外有童子正蹲一棵迎客松下,拿着草根逗弄着树根下一窝蚂蚁,太过聚精会神,直到客人来到身后,也没有发觉。
那弟子蹑手蹑脚,伸手在童子背后一拍。
吓得那童子三魂飞了六魄,一屁股坐在露水潮湿的青苔上,印了两块老大青色湿印,垂泫欲泣,拿起手上草根便朝那人掷去,大声吼道:“熙南,你个狗日的东西,没来由吓我做甚。”
那弟子哈哈大笑,正欲解释,吱呀一声,院门无风自开,传来葛菩真的声音:“请守藏道友进来,灵锁,去烧水泡茶,熙南你可以走了。”
被唤作熙南的道士唱了个喏,不敢多留。
灵锁小道童狠狠瞪了那家伙背影好久,这才将林默引进院子。
葛菩真贵为峰主,洞府陈设并不像想象中奢华高调。
极简,待客处就是修行室,三面开窗,清风徐徐,屋内一张竹席,上面放张茶几,几上香炉青烟缭缭,两只草编蒲团隔案相对。
简是简单,不意味着寒酸简陋。
林默眼中所见,竹席白雾如云海,那是充沛的灵气停留其上,凝而不散;蒲团青光隐现,别有神异;香炉镂空雕花,纹饰极尽繁复,一条条金线来回流转,飘出的香烟宛若紫色细蛇,盘亘不去;就连最不起眼的几案,也透着几分灵光,让人不敢久视。
“请进,坐。”
葛菩真简单而干脆。
林默盘膝坐下,也没有开口询问。
等童子送来茶水,两人各自轻啜一口,葛菩真才开口道:“道友的提议,宗主允了,不过只能以临时客卿身份进入霁山禁地。”
说着,他取出一只环龙玉佩拍在几案上,轻轻一推,玉佩便滑到林默身前。
“没人陪你登山,霁山禁地天地厌胜,御风不得,一路极难攀登,甚是凶险,此行一切祸福,皆系你一身,可曾明白?”
林默将玉佩收进衣袖,淡淡道:“风险自担,这个守藏明白,不过……”
此时若不提点要求,对方真会怀疑他的动机。
葛菩真道:“事成之后,不用道友开口,一张仙籍玉箓自不可少,葛某私下也有重谢,但——”
通常这‘但’字之后,才是真正的条件。
林默心沉似水,波澜不惊。
“但道友得在本峰任客卿十年,方可拿到玉京山认可的玉箓谱牒。”
“十年?”
“没错十年。”
“这十年需要我做什么?小的除了炼丹,其他可都不在行。”
葛菩真微笑道:“肯定不会让道友做不擅长的行当,在此期间,本宗也会颁发临时仙籍,待遇与其他客卿毫无二致,还请道友放宽心便是。”
林默故意皱了皱眉头,咬牙道:“仙家规矩重,小的自然理解。”
葛菩真嗯了一声,挥袖轻招,茶案上气机涟漪浮现,一大堆药材便凭空而出。
林默挑挑拣拣,模样极其认真。
其实青莲仙界的天材地宝虽较之五源大陆更为高阶,药性药理也大差不差,本质上还是一样的,药性更足,更易获得罢了。
以他的慧眼勘破,何须如此认真,随意一扫,即能看出八九不离十。不过在葛菩真面前,不容丝毫轻慢,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捡完丹方上所有药材,只留了千年火绒草不收,假模假样,用一只多宝袋用心收好,“葛大仙师安排几时登山?”
葛菩真喝着茶,道:“不急,道友刚刚上山,我先让弟子帮你安排好住处,喝过两顿洗尘酒,这才出发不迟。”
他轻松地笑道:“听阮观主说,守藏道友喜好喝酒,可巧了,我这里藏酒颇丰,等住处安排好,我让人每样给道友送上两坛,另外也有五十块血晶,五十金髓,方便道友登山炼丹,随时补充真元。”
——
葛菩真嘴上说不急,其实他比谁都着急。
毕竟伤了修道根本的是他儿子,修行者得子不易,尤其是女修,‘一入修行门,便需断红尘。’所谓断红尘,并不是断绝红尘俗事,而是一隐晦的称谓,真正的说法就是‘斩赤龙’,道经有云:女子精由血生。‘赤龙’不断,何以生精?
女修育子不易,大多数修行者大道无望,才会考虑血脉延续,当然找一个世俗女子不是不行,但与非修行者结合所生子息,只有七成几率缺乏道种,仅仅炼气求个长寿还行,筑基万万不可能。
因此能与道侣生下后代,修道者也尽量选择修行道侣,哪怕修道者修心有成,也没人愿意白发人黑发人,而且俗世人子孙绵延,对修道者更是烦不胜烦的一件麻烦。
此子便是他与道侣所生子息,资质一般,总归有道种能筑基,也是他唯一血脉延续,总不能眼睁睁见他去死。
到了第三天,葛菩真就让人通知林默,让他登山觅药炼丹。
来青莲仙界三年多,终于等到了机会。
林默仰起头,后脑勺几乎与地齐平,望向高不见顶的山峰,心头感慨万千。
他所在处并非寻常人登山的山脚,而是从山腰云海之上直接入山,脚下一片白茫茫冰雪,到处冰峰峭崖。
云海之上还有云海,那处云海之上,又有什么在等着他的到来。
山高处,不胜寒。
冷对修行者不是问题,天地间不断挤压骨骼,肌肉,血脉,经络和各大脏腑的厌胜力才是登山最大的障碍。
他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向上攀登。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问题是这天高深寒的霁山之上,哪有没事遛弯的大爷大妈,没人走,自然没路。
到处是滑不留手的冰面,放眼四周,整个山体就没个平缓地。
这种地方唯一能让他前行的,只有手脚并用,还得加上天授水性神通,以冰封之息,稳固手足,以免打滑。
不知道可不可以御剑。
即使能,他也不会用,天晓得神霄宗那些元婴大能,此时是不是正面带微笑,躲在一旁用山海蜃景镜偷偷窥视。
这里不是五源,每做一件事都得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