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沉吟着,道:“你说的那凶神是什么路子,境界如何?”
郑城隍摇头,“隔着结界,不清楚,感觉很可怕,具体境界看不出来。”
林默往嘴里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水像一股炙热的火线燎过喉咙,直冲小腹,全身热血这一刻仿佛沸腾。
他看着可怜巴巴的城隍爷,哪有神龛泥塑的半点威严,问道:“几天前来的那个仙师是怎么回事?”
郑城隍摇头表示不知,嘴上说道:“下官这些日子困在这里,不清楚外面的事情。”
林默伸手虚抓,一张符纸出现在手上,正是很多人家门前贴着的那种毫无用处的假符。
郑城隍虽说一身神通受反噬无从发挥,望气观色的能力尚在,一眼便瞧出假符就是一张朱丹涂鸦。
“这是——”
“这是一位自称仙师的人,说城中有妖鬼作祟,不知怎地说服了郡守,衙门正帮他向城中住户推销这些毫无作用的符纸。”林默也不知详情,只能有一说一。
郑城隍皱了皱眉,说道:“碧落不挨边界,郡守府虽说没什么修行者,郡守大人总有几个筑基客卿,更何况此符全城张贴,文武司神、水火司神不可能看不出蹊跷,除非他们都被人买通。”
林默哂然一笑,道:“就算全城人户都花一两银子买这鬼画符,拢共能挣多少,几万两银子,换成仙晶又能有多少,够他买通城中几位香火神?”
“确实不合理。”郑城隍晃了晃手中酒壶,举过头顶,往嘴里倒,也只倒出几滴残酒。
林默可不想给他续上,装没看见,说道:“不过还是得从那位售卖假符的仙师查起,时机太过巧合,你可知道郡守接待贵人,一般安置在什么地方?”
郑城隍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挺直腰背道:“锣锅巷,那是城中一位富商别院,本人不在碧落,常年空着,郡守大人与富商颇有交情,偶尔有京官巡视,都会借别院安置。”
林默问清方向,一路往锣锅巷而去。
他也不想找麻烦,只想远远观察下那骗子,看他身上是否有异,再做定夺,故而也没回客栈通知谷涵阳他们同行。
锣锅巷名字有巷,并不表示真是一条狭窄的巷弄,实际上锣锅巷不比碧落城任何一条主干道窄多少,两辆马车并行也不显拥挤。
城中大多数达官贵人都住这一带,郡守私邸也在锣锅巷位置最显眼的地方。
别院就在郡守私邸斜对门,庭院宽阔,院中有树。
浓密枝叶间,林默灵识铺散。
三进别院人少,修行者只一个,就住三进院主屋,气息微弱,仅仅结丹初期,丹品不高。
他轻轻跃起,树枝纹丝不动,脚尖轻点,空气涟漪扩散,再次跃起,足尖再点,两个起落,他就来到了修行者所住的主屋门外。
林默正想推门,剑气凝结指尖,从门缝切断门闩,屋内却传来说话声:“夜半来访,也不晓得敲敲门。”嗓音苍老沙哑,像老是一口痰卡在嗓子眼。
“……”
潜入别人家里,突然被人发现,换了谁会都会震惊,林默也一样,差点没跳起来就转身离开。
心神一敛,旋即镇定下来,干咳了一声,指尖剑气散去,曲指叩响门扉。
剥剥剥,声音很小。
门一下向内拉开,好像有人用手拉开,门后却空无一人。
林默跨过门槛,转身,这才见到了盘膝而坐、形貌枯老的道士,身上只套了件白色中衣。
他眼睛紧闭,似乎尚未从入定中醒转,嘴唇也紧闭,却有声音发出:“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不是心声传递,也不是腹语,声音仿佛飘在半空,捉摸不定。
林默感觉到周围空气刺骨的寒意。
老道还是那个老道士,最多结丹初期,但他却毫不费力发现了一路潜行而来,气机收敛得相当好的林默。
“你是谁?”
林默这话问得怪,他才是闯人家的那方,怎么说也应该对方来问,偏偏他就问出来了,还问得理所当然。
老道士阴恻恻笑道:“贫道铁冠。”
林默刚才就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灵图冠,黑漆漆的,仿佛以生铁锻造,搁冠旁发簪也一样材质。
结丹期修行者再怎么说也会画符,不至于捣鼓些假符来蒙人啊!
他始终感觉不太对劲,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你不是铁冠,你是鬼门关石碑镇压那人。”
林默不能笃定,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上三竿,胡蒙乱撞。
谁知刚一说完,喋喋怪笑就充斥着整个屋子,笑声来得快,去得也快,然后说道:“不愧拥有一双天生慧眼,这也看得出来。”
这一竿子显然打着了枣,但对方也看穿了他。
林默道:“你是谁?”
“你不应该问我是谁?而是问我是什么?”
“你是什么?”林默脑子向来很容易转弯,猜出对方肯定不是人,或鬼魂一类。
即使身处幽冥,但凡保留有意识的英灵之魂,都不自觉地把自个依旧当人,失去自我的厉鬼,连话都不会说,自然不可能有问有答。
“我是神——”
如果来的是谷涵阳肯定已经笑得捧起肚子;如果是胡涂,一身肥肉都会跟着大笑晃颤。
林默不会,非但不笑,还特别认真地问:“你夺舍了铁冠?”
“你猜?”
漂浮半空里的声音居然有闲情逸致开玩笑。
林默当然不会去猜,他没对方那么无聊,以灵识将入定打坐的铁冠道人,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确认不是夺舍。
铁冠三魂七魄完整无缺,只不过处于一种无法唤醒的状态。
而发出声音的那个‘怪物’,不管魂魄还是肉身都不在此,仅仅留了一粒芥子心神控制着道人的心神。
“神,你也配称神,不过是被人封印在鬼门关石碑里的一个玩意儿,装神弄鬼。”
“哈哈……我用得着装,不然那些泥塑木雕为何会对我的行为视而不见。”
林默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城内各个庙祠大大小小十数位主神,不可能眼都瞎了,对这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放任自如。
唯一的解释就是受困鬼门关石碑的凶物,拥有特殊神通,真身未现的情况下,一粒心神芥子便可压制住所有香火神灵的望气神通,在他们的地盘上来去自由。
那物相当得意,说道:“我劝你少管闲事,听你口音也不像本地人,还是趁早离开,这是我与碧落城的恩怨,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林默笑道:“你还困在鬼门关石碑结界里是吧!”
那物突然哑口无声,空气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完全透明,除了空气略生涟漪,什么也看不到。
林默道:“恢复的办法就是吸人血肉,所以你放出一粒心神,控制铁冠,主动进城收集血肉之躯,假意向郡守点破此城异象,实际上就是为你继续收集血肉打掩护。”
“是又怎样?你还能回囚人岭钻进结界来杀我不成?”
“钻进结界来杀你,我可没那么傻。”林默盯着床上的铁冠,说道:“我只需要控制住他,灭了你这粒芥子心神,你自然无法借铁冠再行作恶。”
“就凭你?”
“就凭我。”
林默微笑着,抬起腿,一脚顿地。
整间屋子顿时被剑气充斥。
空气中突然划开一道细线,仿佛有什么东西快速向窗外逃逸,马上被剑气屏障弹回,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盘膝而坐的铁冠。
林默张开五指,虚抓了一把,屋内剑气如获敕令,四面八方归拢,将隐约不可见的移动之物围困其间,不让它有再次钻进铁冠身体的机会。
“你是谁?结丹境怎么可能有如此强盛剑气。”
声音已不再像刚才那样得意,明显露出胆怯。
林默上前,一掌拍在铁冠天灵盖上,力透颅骨。
铁冠体内响起琉璃崩碎声,相当细微,几不可闻。
随着崩碎声起,铁冠张开眼,一脸茫然。
“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林默盯着他的眼睛。
铁冠道人眼神懵懵懂懂,手一抬,袖子生出一道白烟,便朝林默缠来。
没等白烟近身,半途中微微一滞,马上四分五裂,伴随着金属摩擦刺耳,白烟淡化消散,一些金属碎块坠落在床铺上。
普通法宝哪能受得了林默磅礴剑气切割。
铁冠道人肩膀后缩,整个身子蜷缩起来,神色紧张,眼睛里全是恐惧。
林默道:“问你话呢!”
对付一个刚从沉梦惊醒的人,他解释再多也没用,震慑才是最好的手段。
铁冠道人道:“小的铁冠,来自海洲,无根之萍,到陵洲来不过讨生活而已,小人刚才此举不过出于本能,还望大仙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小人无礼。”一边说,眼睛一边瞟向床头柜。
林默道:“饶不饶得看你态度,像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不如干脆一剑了事。”说着便抬起手对准对方。
铁冠道人赶紧道:“小的听说碧落城东,有块千年石碑,据传是上界真仙所留结界,封印有奇珍异宝待有缘人获取,小的正好修炼封印结阵之术,就来碰碰运气,不承想刚找到石碑,还没完全摸透其中奥妙,魂魄就好像被人拘押在身体内,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故而一见大仙才会有此举动。”
林默感受不到他内心波澜,说明整个过程差不多是真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全部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