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张开眼,入眼青绿,花香醉人。
他想挣扎起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气,身体却并不难受,绵绵不断的精纯灵气疯狂涌入体内。
暖烘烘的,身体小天地干涸的经络河流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复。
怎么回事!
他确信没有死,但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最后的记忆就是天空开了一个大洞,耀眼的白光彻底遮住了视线。
他还记得青黄最后惊恐万分的尖叫。
莫非是破天入洞的大罗天劫?
身边空无一人。
寂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因为体内真元稀薄,没有化成人形,不管怎么叫他,他都在体窍内保持一把刀的沉默。
绿草如毯,很软,很柔,仿佛情人温暖的怀抱。
湿润空气里熟悉而令人安心。
浑身慵懒,只想闭上眼美美睡上一大觉。
于是他真的就闭上眼,沉沉入睡。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天空依然晴朗,淡淡的云飘在蓝色背景下,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宁静。
林默坐起,发现浑身充满力量,一身剑气磅礴充沛,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和真元。
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神缘秘境。
眼中五色真源气运泾渭分明,从四面八方流动过来,笼罩身体周围,形成一个混合各种颜色的湍流涡漩,不断渗入全身毛孔,而浓稠的灵气则不停从体内散发出来,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块灵气永不枯竭的仙玉。
真是神缘秘境!
但这个地方绝非当年五源大陆风暴海那个地方,而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
灵识铺散,蔓延不知几千里。
数千里方阔,竟如同一幅浓缩山水画完完全全投射进识海里,当年在神缘秘境也曾有过这种感受,然而那时灵识所知,不过百里方阔,哪像如今,千里江山一眼识之。
这种感受相当奇特,如神灵俯瞰,众生蝼蚁。
若是能把该死的青黄拖进这片天地!
林默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也觉着这种想法太过荒唐,且不说其它,就是怎么进出也没个头绪,又如何把别人捎带手弄进这片天地。
反正也出不去,他索性背起双手,闲逛起这片荒无人烟的天地,看能不能有上次那般好运,碰上小黑,再给他带一次路。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小黑有没有找到它的同类,会不会生下一大堆小饕餮,横行秘境天地。
要真是那样,它会不会嘲笑自己恁大个人,居然还保持纯阳之身。
念及此处,他没来由生出一丝不快,心里空空的,酸酸的,就像用力抓起了一把细沙,当抬起手臂,所有沙粒全部从指缝间流走,什么都没留下。
林默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无根无由。
他性格执拗,却也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想不通,很快就放弃探究。
天地间到处是各种兽类跑来跑去,他却生不出一点猎杀的饥渴感。
寂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大口吸着气,一脸陶醉满足。
“舍得出来了。”
“我喜欢几时出来就几时出来。”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抢白道。
这家伙脾气真心不咋地,我小时候也不这样啊!
林默道:“这是神缘秘境?”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寂居然打起了机锋。
“说人话。”林默很讨厌这种故作高深。
寂悠悠道:“准确来说,这里应该叫大罗天,和你去过的虚无之河,极渊内无底之泽,霁山神木之顶,魔域无烬之火,以及神缘秘境都是天外之天,九天之外罗天之域……你全盘接受了大罗天遗惠馈赠,洞明悟真,自然不会飞升去洞明天,而是来了这里,你可以在这里稳固你的境界,也可以把这里当修行道场,参天明悟,直到全盘掌握这方天地,自然就可以进出自如。”
“啥!”林默差点蹦起八丈高,他可不想大半辈子困在这方天地间。
外面的世界还有太多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
真源之火太虚之中,就莫名其妙光阴似箭过了七八年,他可不想再次错失十年光阴。
——被迫留在鸦山的徐渝,流落幽星的季伯,即将飞升青莲的胡涂、二师兄、韩师兄、陆离、王屏峰等,还有……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准备安排,还有很多恩怨需要他去了结。
他可没有别的修行都那种闭目坐忘甲子百载的习惯和耐性。
有时候他真怀疑之所以洞明悟真没有经历斩三尸,很可能心头那点执念心魔全在寂身上。
他翻着白眼斜瞥着一脸满足的寂。
“不用想,我不是心魔,你才是。”
寂双手交叉抱胸,一脸傲骄。
林默觉得有必要和他认真掰扯掰扯,不然真要是在这方光阴流逝不太对劲的天地间逗留十年八年,到时候,一切他所珍视的都烟消云散,黄花菜都凉了,空有一身本事拿来何用!
“你说我是,我不否认,但你想过没有,人这一辈子若没有任何羁绊,又何来存在的意义?”
寂不理不睬,鼻孔朝天,“总比出去死了强,小爷可不想再去找别人。”
林默一巴掌就拍了过去,重重拍在这家伙后脑勺上。
寂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吃屎,扭过头来,两眼瞪着他,一脸幽怨,垂泫欲泣。
毕竟只是本命物,想揍他只在一念间。
这家伙见林默正挽袖子,脸色大变,惊道:“你想做甚!”
林默道:“跟你讲道理。”
“讲道理是用嘴讲,不是用手,你衣袖挽那么高干嘛!”
“我想啥你不都一清二楚,还用嘴说。”
寂砰然原地消失。
又从林默手上凝了出来,这次是剑体。
晴空无日,云淡风稀,光线很稳定,剑光闪动,青光。
闪动的青光似乎并不凌厉。
林默横剑,用两根手指将剑尖一压,剑身立刻变成了一个圆圈,嗡的一声,反弹了出去。
嗡嗡之声如婴儿抽泣,久久不绝。
他用指关节轻叩剑身,“别躲,出来说话。”
手上一轻,剑明明在手,却似轻了好几斤,寂出现在林默面前,眼泪挂在脸上,不住抽着鼻子,“你欺负人。”
林默道:“我教你做人。”
寂不服气道:“凭什么教我,难道阻止你出去送死也有错。”
林默道:“没错,但方法错了,只顾登高望远,失去生命中所有羁绊,长生久视的意义何在,孤独终老,杀尽仇人,难道就能换回内心平静。”
寂不语。
林默接着道:“真修到了太上无情,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仇恨不再是仇恨,亲情不再是亲情,那种人生不是我想过的,也不是我追求的道。”
“你的道难道不是大自由!”寂不服,反驳道。
“是,大自由不等于无情,就算是,那也是看过世间百态,历经世间冷暖,最后孑然一身,领悟出来的太上自若,不是靠斩去一切念想,强行求得的冷酷忘我……”
林默说了很多,很多话都是他压抑在心底很久,一直以来没有说出来的积怨。
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
可伴终生的爱人……
从小立志报复的仇人……
所有他认为珍视的东西,全都是一场场镜花水月,是有心人为了各种利益,安排出来的虚假幻象。
还能有什么?
他想看看,这些幻象背后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真实,哪怕只有一点,他就觉得付出值了。
这便是执念。
执念就是心魔,也许寂说得对,他就是心魔,但他宁愿成为心魔,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
寂也许就是他最纯粹的另一面,然而这种纯粹,却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也许寂听懂了,或者出于妥协。
总之,他不再坚持把林默留在这方广阔无际的天地间。
不过他还是没有立即破开天地,放林默离开,而是让他至少把境界稳固下来。
所有谈判的最后都是双方妥协的结果。
林默也不可能毁掉相伴一生的这把剑,即使想毁,他也没这个能力,也做不出这种举动。
于他而言,寂才是真正最值得信任的伙伴。还有什么比自己身体一部分更值得信赖的呢!
大罗天秘境确实是个修行的好地方,不输神界,更不输洞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