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是旧病引发的头疾,写这封密信时,应该是预料自己活不长,但这封信会引出麻烦,他没去想。
俞太傅在西宁老王处看到这封信后,最坏的打算一直在心里晃动。在今天,果然出来了。
不死心的太傅试着再问:“南疆王,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不在人世?”
南疆王冷笑:“算年纪太子殿下应在五岁,你们想把楚家的那小孩子推出当太子吗?”
对于楚姑娘的风头,南疆王也不是一无所知。
扬扬拓印密信:“遵先帝遗旨,”念道:“朕或病中旨意损坏基业,可抗命不遵。”
他和太傅两双眼睛对上,都能迸出火花来。
太傅沉声:“王爷,你果然是这意思!”
“太傅,你休想冒充太子!”
南疆王心想,西宁王有胆对京都阳奉阴违,益王有胆劫走二殿下,东海王有胆装看不见听不见,索性吧,大家一拍几散,各分一块地方算了。
他的消息到底不能说有多灵通,西宁王、东海王往京都去,是去年,他还不知道。
“都说京中大殿下得位不正,益王处二殿下谁知道是真是假?太子流落关外也许在也许不在,也许现在我手里呢。”南疆王将得大势般的一笑。
把马鞭对远处指指:“退去吧,太傅。”
眸光放到楚芊眠面上,到此时才正眼看她,也是微微一笑:“退去吧,你这小姑娘。你的名声,真的是你堆出来的吗?”
楚芊眠不惧怕的迎上他的眸光:“试一试不就知道!”
厉斥:“不同道就西行吧,拿下他!”
枪卷风云动,吕胜带着吕远兄弟六个人,一上来就是六合枪阵。
南疆王大笑:“本王敢出来,哪能不防备。”他身后扑出来七个人,把枪阵挡住。
南疆王还有看一看的心,暂时没有走。
一道血光出来,倒地一个。
一道血光又出来……。
南疆王惊愣,不敢置信地望着称为“小姑娘”的人。再怎么看,她也不到十八岁。面庞上细细的茸毛在日光下金黄可见,每一处写满稚气。
却令出必行!
又手下真有高手!
吕家枪阵不是时常用,南疆王没有见过。
大骂一声:“西宁王匹夫!”
耳边有疾风过来,原来铁权悄悄来到他的侧边。铁权幽幽:“这枪阵不是铁家的,你骂我父亲无用。”
西宁王妃、铁氏、花夫人、花四姑娘拨马而出,把南疆王拦住。
城内见到不妙,又不敢放箭,打开城门放出兵马来救。为首的将军让西宁王妃斩于马下。
西宁王妃威风凛凛:“铁云氏在此,南疆王,我代夫君西宁王会你一会!”
南疆王这一会儿已吓得魂不附体,打马只对城里逃窜。
他离城不远,眼看在兵马的死挡之下,他就要进城门。
“嗖!”
一支长箭奔来,南疆王大叫一声,射中他的手臂。与其同时,马进城门。
南疆王在城内破口大骂:“是施央!欺负本王不在京里,就不知道京中人物吗!”
上官知带着施央到处暗杀人,隐瞒益王最出力,南疆王的细作远远看见过两回。
“南疆王,尔胆小如鼠,不敢战吗?”
他的伤还没有包好,城外传来叫骂声。南疆王大怒:“这么快就腾出手了?”出城救他的人并不少。
守城的将军带着沉痛刚好进来:“回王爷,不投降的人都……”他说不出阵亡两个字,南疆王雪亮心头。
一甩手臂,阻止医生再包扎,怒道:“我去看看。”上城头一看,果然,他回城就下马包伤,不到两刻钟,城外已无厮杀。
几员女将扬刀的扬刀,挺枪的挺枪,不住口的羞辱他。
“窝囊废!”
“出城来!”
“没胆战,交出王位!”
南疆王完全镇定下来,面容阴沉:“俞太傅一路辅佐,果然有些门道!”
将军们不能受气,走上一步:“王爷,末将出战。”
“不必了,我没打就受伤,士气已失。曹刿论战里不是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要战,也等他们骂到没有锐气,再出战不迟。”
将军们齐齐松一口气,南疆王恢复清醒。
消息实在是不好打听,南疆王对楚芊眠的了解,仅限这几年里的点滴片段。
比如她有西宁王世子——因铁权杀害益王世子天下闻名。
比如她有太傅。
比如她有个弟弟,姐弟形影不离。
吕家、王妃、花家母女平时便衣,也不会和难民吐露私房话。
这就打个照面,谈不拢后,南疆王在自己地盘上吃个大亏。
对着城下叫骂,南疆王面沉如水下令:“让左翼城池抄她的后路,右翼城池断她的粮草,本王这里是好来的吗?”
信送出去,到两翼城池布置需要时间,第三天上,有人回信:“以广西官员曾家为首,一批官员约三十几人出逃。”
城外回话:“楚姑娘退兵。”
“厉害!”南疆王反倒来了兴致:“原来本王不答应,她也没有白来一趟。”
将军们面面相觑:“那咱们输了这一仗。”
南疆王转身去看地图默默无言,这个时候,外面进来一个人,刚到院子里就怒声怒气:“父亲居然不出战?岂有此理!为什么不出战?”
南疆王世子段平风风火火赶到。
南疆王沉下脸:“坐下,不要吵。我还不糊涂呢。”
“为什么不战?”段平眼睛瞄将军们,以为他们犯胆小。
南疆王手在地图上点点:“我就要建国,以后四面八方都是我国敌人!你母亲正往海外诸国结盟,现在不是打的时候。”
但他攥攥拳头:“不过你们都放心,等基业稳定,中原之鼎是我的!”
“结盟?”
段平搔搔头,取出一封信呈上,他到的这么快,其实送信而来。
信上有火漆印,显示机密。有来处,小印上刻着:大名郡主。
“上官知不要的那个益王长女?她给本王写信做什么。”南疆王说着打开信件,慢慢的浮出笑容。
把信丢给段平:“这信是给你的,你拿主意。”
段平接过一看也乐了:“她要和我联姻?”段平扁扁嘴,先不说他已有心仪的女子,纵然没有:“谁要去捡上官知吃剩下的。这位郡主在京里呆好几个月,没定亲就强压民女为上官知纳妾,”
南疆王在京里也有探子。
段平把信随手放下:“我不答应。”
“益王府上还有人马在手,益王有二殿下,而且益王地势扼住京都,是中原富庶之地。”南疆王提醒儿子。
“对啊,她不是要嫁给二殿下吗?”段平忍俊不禁:“怎么又寻上我了?”
再一想,隐隐气愤:“二殿下又吃剩一回,就归我了?我不要!”
南疆王微哂:“那你自己回信吧,随便你怎么写。”他想着,益王离他太远,而短期他并不能逐鹿中原,益王府郡主对他来说,现在并不在重要位置上。
段平全权决定,他有所明白。低下头想想,把信又看一回。
信中所写,大名郡主久仰段世子,深深倾慕之情。段平拧眉:“她能带来多少好处,总得让我知道知道。”
叫来自己的小厮:“拟信,就说我也倾慕郡主,本有意登门拜见,奈何她那年相中的是上官知。再问候她可好。”
南疆王笑了:“你倒也狡猾。”
将军们纷纷恭喜王爷:“世子运筹帷幄,将追王爷。”
……
石蛟率领大船沿海而下,在东海驻扎。他虽离开江南,但留有信使。楚芊眠往南疆的时候,石蛟开船。准备楚姑娘和南疆王开战,会在陆地上。石蛟从海上牵制。
“世子,益王府信件,王爷阅过,让世子定夺。”
石蛟接过,对着上面火漆印嘲笑:“你家机密,不见得与我家有关,打这印有必要?”
拆开一看,石蛟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随即放声大笑。
“哈哈哈……”
船舱外侍候的人进来,见到世子抱腹,就差滚到地上笑。
“世子爷,您有什么高兴的事情?高兴会儿也就结束吧,这样大笑也伤身呐。”
已经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石蛟忍住笑,告诉他们:“笑死我了,益王府的郡主,就是上官国舅儿子不要的那个,”
侍候的人也笑:“上官公子在西宁公然声明不要的那位?”
“就是她,”石蛟扑簌簌继续笑:“而且打算嫁给二殿下,她如今寻上我了。”
抛来信:“都拿去看,我再笑会儿。”
信上写着:世子风姿,素来倾慕,恨无彩凤双飞翼,顷刻得见君颜。君若不弃,请至家中相见。
这样看信,大船上一阵风般的传遍。石蛟走出船舱,听到三三两两的谈论。
“郡主生得好看吗?要是好看,世子爷去见见也没什么,说不定拔个二殿下的头筹。”
“二殿下除非傻子,他在益王府这些年,难道没有下嘴?有守着花不嗅的人吗。”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最早下嘴的是上官国舅的儿子。”
有人看见石蛟,对他笑道:“世子爷,那您还是别要了吧,这盘子黄花菜早就凉透。”
石蛟又笑起来,赶紧走开:“你别招我。”他的肚子隐隐不舒服。
立于船头上,海风一吹,海面出现楚芊眠总是从容的面容。另一个胖脑袋,则是突兀的挤上来。
石蛟含笑,想到楚姑娘,哪能不想到总赖在姐姐怀里的稷哥。
不知不觉的,把楚姑娘和大名郡主比较一下。
楚姑娘虽有西宁王和太傅支持,但乱世中收复诸省,凭的是自己。大名郡主左许一个右许一个,尽拿自己颜色说话。
美人的作用,自古有之,这一点不可笑。
但想到楚姑娘,就觉得这位郡主不肯花心思。难道楚姑娘一个人长两副脑袋,而她却空有容貌,大脑空空。
难怪上官知不要她,难怪上官知转而在西宁求亲。
啊呀!
石蛟恍然大悟。
上官知他应该也猜出楚姑娘的身份,所以他要求亲……以前就想过的这个心思,在接到大名郡主示爱的信后,在石蛟心头烙印深刻。
对着海风深吸一口气,长长的吐出。
“来吧。”石蛟对不存在眼前的上官知下战书道:“咱们比试比试,看看是你得到,还是我!”
京都贵公子之首,名声在外,石蛟曾不服气过,这一回也没打算服。
“世子爷,楚姑娘退兵。”
石蛟一愣,随后欢欢喜喜。到底是楚姑娘,不从容的仗她不打。
吩咐大船:“咱们等待十天,提防南疆王从海上沿杭州湾偷袭。”
……
能看到会稽城时,稷哥在姐姐马上道:“到家了。”
一来一回天气已暖,稷哥记挂的是:“可以种瓜瓜了。”
接来广西的官员,住城外消息好封锁。这就方便稷哥一下马,就直奔他播种的小菜地,就在自家院子里,看看菜长多高。
路上和广西官员见过面,楚芊眠没有再要求他一定跟着自己。她陪着官员们坐下来时,稷哥带着铁标、花小五溜去吕家酒肆加餐。
楚云丰一批人已离开,再去说服新的城池。虽然这是第五个年头,六月里稷哥就有五周岁。但每去一个城池,行路花时间、到以后看视安全花时间、说服人花时间,有时候遇到逃跑,也花时间。
路不通,劫道的、不一条心的……件件花时间。
仅内陆,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到。
曾家是楚大老爷的亲家,大老爷留下来。
分宾主坐下,刚说上几句,就有人回话:“各位首领依约来见。”曾大人问要不要避开,楚芊眠说不必:“请各位首领到这里来。”
刀豆传话,门外站成十几处的男男女女流露出不高兴:“我们好歹也是一方统帅,人手的多少不是怠慢我们的原因。楚姑娘不迎接吗?”
刀豆板起脸:“要见请进,不见走开!”
有一个人跺跺脚:“已经到了,见就见吧。”他话音未落,见到有一个女子默默的先进去。
“尤九娘,咱们说好的同进同退……”
尤九娘停下脚步:“你们说的话能信?你们肯同进同退,一是因为楚姑娘只愿意在这里见你们。二来你们不来,楚姑娘发话,今年就逐个击破。三来,你们事先来看过,这地方在城外方便离开。不然,你们敢来吗?”
昂一昂头:“我不同,我和楚姑娘打过交道,我帮过她打襄阳。”第一个进去。
后面的人跟进来。
见客厅上端坐几十个人,居中的是个年青美貌的少女,神气不怒自威。两边的人不管有官袍没有官袍,都有官威在身。
院子里到廊下,处处女兵林立,威严悄然而出。
来的人更不舒服,进来以后有一个粗声大气:“我叫王大虎,楚姑娘你出自大户人家,怎么不会招待客人?”
楚芊眠抬眸:“王大虎!外省溪县人氏。家贫近山,乱世一起,你揭竿最早。虽无明显劣迹,但也抢过附近村镇。”
“我那不是没有粮吗,”王大虎让说破来历,回的尴尬。
“你守着山还找不到吃的?你抢走别人,别人怎么办!”
“我不是给他们也留下几口。”
楚芊眠眸如刀锋:“所以我才允许你来议事,你好好珍惜!”
随着话,厅上有几分冰寒。曾大人不由暗中点头。初见到楚芊眠的人,都因为她的年纪小,而有意或无意出来轻视。但领略到以后,这轻视不翼而飞。
女兵送进来椅子,王大虎坐下,余下的人觉得苗头不对,不当出头鸟的好,看看风向的心思,也都坐下。
尤九娘对楚芊眠眼巴巴望着,楚芊眠对她点点头:“公子不在。”尤九娘黯然:“我知道,我就是想问他去了哪里,好久没到他……。”
“我不知道。”楚芊眠说的实话。
尤九娘还想再问,楚芊眠不能为她浪费太多,转正面容表示不再谈,清清嗓子说起来。
“各位都手中没有太多血腥,所以才能一谈。”
有一个人没忍住:“楚姑娘,你呢,听说你一路行来杀人不少,你手上的血只比我们多吧。”
“拿来给他看。”
刀豆应声是,和女兵捧上几个大木托盘,上面各有几个首级。
曾大人吓得一哆嗦,楚大老爷安慰并且取笑:“怎么,乱这几年,你难道见的少?”
“是侄女儿斯文,却忽然出来人头,猝不及防所以惊惧。”曾大人抹抹额头冷汗。
新客人们惊呼四起:“刘首领?”
“方大刀?”
“禇铜锤?”
……。
把手放到腰间兵器上,来前不和甚至不相识的这些人瞬间一条心,怒问楚芊眠:“你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沾的血腥!”楚芊眠淡淡:“都认得,那就好。就不用我解释为什么杀他们,你们心中有数。你们是我的客人,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尤九娘没有得到答案,厌烦的骂众人:“要杀你们早就杀了,都坐下好好说话。不想说的,赶紧走。”
犹犹豫豫的,首领们重新坐下,但悄悄拖动椅子,大家聚在一起。
楚芊眠装没看见,继续道:“天暖了,开始耕种。要种子的,我这里领取。”
“姑娘,咱们本地种冬庄稼,现在晚了吧?”有人又打断她。
楚芊眠怒目过去:“你没种过地,我有能人!这个季节能种的,足够养活各位。再者,下一步就说冬庄稼。今冬听我号令播种,青黄不接时我接济你们,收成后给我分成。”
“您要这么多粮食吃得完吗?”有人又道。
“明年我用兵,先拿益王,再进京都。今年各省都得把耕种做好,免得我需要时没的给,倒还要救济你们。”
抽凉气声此起彼伏,瞪圆的眼珠子一个又一个。半天,尤九娘艰难地问出来:“打益王?这和打襄阳不一样,打襄阳您有段益指挥使当内应,打益王可不是一座城。”
楚芊眠一本正经:“如果益王乖乖听命,我就不打他,直取京都。”
当首领的这些人,能想到的最大利益,就是守好自己山头,再夺一个山头。
仅此而已。
估计夺两个山头的心,都没有想过。
楚姑娘一个柔弱女子,一开口却就要打益王、进京都。这是什么?说书先生说的中原逐鹿。
“真真真,真的吗?”结巴的人不在少数。
“姐姐,”
屏风后面往里的通道上,走来吃成小油嘴的稷哥。扑到姐姐怀里兴高采烈:“去新的地方种地吗?”
花小五拿帕子擦嘴角,含糊地道:“有什么好吃的?”
铁标又大一岁,矜持着不说话,但希冀浓浓。
楚芊眠笑盈盈和稷哥碰碰额头:“是啊,去别的地方逛逛,你喜欢吗?”
“喜欢!”
稷哥响亮的回答。
曾大人也喜欢,他颤声道:“也不能放过南疆王啊。”
首领们没有下去的惊骇就更剧烈,还要打南疆王?这位姑娘你倒底是什么样的底气,敢说打遍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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