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三掌柜笑道:“听说稷哥亲征,我们来送粮草。”他端上来饭菜,有就地采购或者采摘,也有他从家里带出来。
拜见太后,楚芊眠看出太后胖了。
……
京都六月,炎热胜过繁华。小厮们送进公文,知道国舅心意,总是把南边公文放在最上面。
上官国舅打开一个,见说上官知小夫妻安然返回,欣慰地露出笑容。
国舅夫人进来:“可有公文,知儿和安泰可从海里回来了?脚下不是地面,真让人担心。”
“回来了,安泰办事你要放心,知儿是你的儿子,你更要放心。”上官国舅把公文给她。
国舅夫人正在看,有人回话:“布烈族长到了。”国舅夫人咦上一声:“他怎么又来了?又是要换粮要医药的。”
“我让他来的。”上官国舅示意夫人出去,稍停,请布烈进来。
布烈舒服的吁气:“还是你们会享受,这屋子凉快。”上官国舅眼角从屋角冰盆扫过。吩咐道:“送梅汤来。”
一小罐浓浓的梅汤旁一小碗冰块,布烈迫不及待抓起一块在嘴里。
上官国舅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你没有开凿冰窖?”
“哪有这功夫。”
“并不花费什么,夏天地软的时候挖好,冬天存冰就成。”国舅慢呷自己的梅汤。
“以前我觉得大部分部落在手里,每天一睁眼要多快活就多快活。现在呢,每天一睁眼就是多少人吃饭穿衣、看病生娃。为人担心也就罢了,山林里动物我也得担心。狼多了兔子就少,老虎出来鹿就不在。”布烈把房中雕梁画栋打量,长叹一声:“还是你享受啊,中原那么大,你们还要平南。皇帝不在,京里自己当家。”
人多,地方又大,布烈有些流口水。
上官国舅微笑忽略他话中的贪婪,他今天需要布烈是个贪婪的人:“懂得担心说明你是明主。”
布烈哼上一声:“我倒想,可是没有钱。”
“我送给你。”上官国舅悠然。
“你明说吧。”布烈开始喝第三碗梅汤。
上官国舅阻止道:“这东西收敛,不能一气喝太多。”
布烈拿起西瓜,两口下去一片。
“皇上御驾亲征的消息传的很远,远到有人想占我中原便宜。”
布烈嗤笑:“你们的便宜可不好占。”大部分成为自己刀下鬼,这才奠定自己的地位。
“人心不足,有什么办法。”上官国舅慢慢道:“三月里靼鞑偷袭关城,五月里又是一仗,认准居庸关冲击。他像是猜到京都无兵。”
布烈看到他面上:“真的无兵?”
上官国舅神色不变:“你看呢?”
“小瞧你的人现在都已升天,我不学他们。”布烈放下西瓜,用旁边的巾帛匆匆擦拭手指,还没干净就伸出来:“我占一半。”
“三成。”
“主要是我打,我占一半。”布烈瞪眼。
上官国舅故意道:“那你伤亡可就大了,我看一家一半好了。”
“不行!”布烈有些激动:“实说吧,我眼馋你们,也眼馋靼鞑,你们都有国家,我还没有呢。”
上官国舅掀掀眼皮子:“那城池也得归我,离你远,你不好治理。”
布烈面上闪过痛楚,但他同样清楚国舅还击式攻打的地方,并不水草肥美。
但不影响他万般不舍:“好吧。”又要了一些医药才走。
国舅夫人重新进来:“这个人不会有变吧。”
“他倒想,只是没机会。”上官国舅漫不经心:“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对他起疑心。”
“那他怎么说?”
“他答应出兵靼鞑,等到打起来,报复的时候也有他。哼,既然在一条船上呆着,他就别想玩花样。”
老谋深算的国舅毫不担忧。
国舅夫人对丈夫的这一点儿,也是从无担忧。话题,又转回到南方。
“南国占地不小,今年打不下来,皇上难道就不回来?”
上官国舅有些头疼:“我以为他出京逛逛就回来,可上回来信,他已拟定过年不回。”
“祭祀可怎么办呢?”
“让礼部代劳吧。”
……
休战是腊月,新丰帝收到国舅奏章,拿给太后看:“舅舅拿下靼鞑国两座城。”
“皇帝,你可不能频频开战。”
新丰帝道:“我知道,平过南国就休养生息。”请太后出营:“咱们去会稽过年。”
太后欣然:“看看你曾呆过的地方。”
官员为预备接驾,先一步来到这里。都和楚云期熟悉,和他一通调侃:“难怪看不上科举,原来有个王爷等着你。”
见到太后和新丰帝出来,官员们上轿带路。下榻地先是楚家在城中的宅子,仪仗停不下,先到城外老宅。
第二天,就办社戏,晚饭后请新丰帝和太后登船。
会稽河道就那么大,船相当小,太后样样新奇,见到一个小罗汉床,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二大,对成人来说,更像椅子。
新丰帝一乐:“母后,这是我小时候看社戏的榻。”他坐上去左扭右拧的,十分快乐。
桌上摆放火锅,菜沸腾时,楚芊眠用小碗装一些,走来喂新丰帝吃。
新丰帝对太后挤挤眼,太后看得目不转睛。
花小五剥松子,用帕子放到新丰帝面前。铁标道:“稷哥,你不能吃得太杂,饭吃干净再吃这个。”
新丰帝说声好,但趁人不注意的模样,抓起一个到口中。
铁标和花小五齐声:“以前就是这样。”
太后微微点头,拿起酒杯,叫声安泰:“你陪我吃一杯。”又让楚云期夫妻陪同也吃一杯。
锣鼓敲起来时,新丰帝目不斜视,有时候哈地一声,报个数目:“五十个了,这猴儿会翻一百个跟斗。”
太后在这个晚上醉了,而且尽兴的看到社戏结束。有些遗憾,她觉得补上了。
皇帝不在,国舅又在关城开战,鲁王不能离京。吕胜和小郡主出正月十五后到江南,知道新丰帝应该随楚家新年祭祀而在乡下,打马带车没进城。
远远见到几个人,吕胜对妻子道:“稷哥买菜呢。”小郡主下车愣住。走在前面各提一个竹篮的是新丰帝、铁标、花小五。走在后排的几个人里,楚芊眠、铁氏、太后。
今年天暖,雪化的早,吕胜在马上衣角溅满泥点,太后也不能幸免,但她谈笑风生中浑不在意。
小郡主过去行礼,加入太后行列。
太后笑道:“哟,掌柜的来了,我们可更要挂账了。”
小郡主笑眯眯,私下里对楚芊眠道:“从不敢想娘娘也会买菜?”楚芊眠对她轻笑:“娘娘在宫里还种菜呢,没有见到时,谁又敢想。”
稷哥挑了最嫩的菜,他爱吃的鱼干,带着太后兴冲冲对吕家酒肆走去。
太后又把周围打量一遍,丘陵山村一眼看得过来,不是她在京里听说时,以为总有不安全的格局。
不到这里,也不敢想像这方圆还真的除去楚家就是吕家。
吕家酒肆幌子高挂。
吕家客栈招牌高挂。
太后觉得吕胜看上去体面极了,对他打小儿倾慕安泰再没有奇怪之感。以前曾想过,安泰生的好,身份总是读书人家中出身。而鲁王世子是商贾子弟,虽然生意大,也有攀不上一说。
现在看来,安佑王在安泰亲事不成后相中吕家,并不算过分。
这吕家太能干了。
……
正月一出,战报雪片般飞来。新丰帝这一天晚上回房,对太后道:“咱们要离开了。”
太后有些奇怪他没有惋惜,早几天就想到而准备哄他的话有些落空。
怔怔望着新丰帝,新丰帝笑容满面:“母后,咱们游长江,吃武昌鱼。”
太后脱口道:“你不平南了吗?”
“国舅又来信,说我不应该长久在外。我本想平南后再请母后游长江,但只怕国舅又要说。抓住这两个月去吧,再就早早回京。”
新丰帝依着太后坐下来:“我玩得也可以了,游过海,又重新看社戏。母后说是不是?”
他的神色里未必不快活,但太后哄着他:“你比历代先帝有福气,知足吧。”
等到新丰帝睡下来,太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自幼念书,知道两条重要的江河,一条黄河,一条长江。
居然真的游长江?
吕胜和小郡主伴驾,征用吕家大船沿江而上,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新丰帝格外自在。
旧地重游,少不了去过的鄱阳湖。湖边交易的集市兴隆,新丰帝不是贪图买菜,而是他的臣民,他应该去看看。
都是便衣,一行人来到集市上。
“看看我的鱼,新鲜刚打上来的……。”叫卖声里,太后震惊。
“扑哧”,卖鱼人手里的鱼落地,在地上扑腾着。
新丰帝奇怪:“母亲怎么了?”再看姐姐,也是瞠目结舌。他再看跟出来的六宫总管杨公公,也是盯着卖鱼的傻眼。
卖鱼的青年已是面庞一层阴霾,如果仔细看,还有一层恐惧。
二殿下元承策不敢想遇到太后,他下意识的挡挡,后面坐着崔柔妃,正在修补渔网。
崔柔妃倒镇定,起身来行礼:“见过娘娘,娘娘身体可好。”
“好,”太后醒神:“你,可好?”
“这湖里出息大,衣食倒还不缺。”崔柔妃对皇帝看了看:“像,愈发的像。”
比上回益王起意合兵,新丰帝亮相时还要相似。那年,新丰帝六岁。
新丰帝所以认不得崔柔妃和二殿下,他就只见那一面。小脑袋瓜子转开来,要拿下吗?
看他们布衣简薄,和皇家相比总有可怜。
志气平南的他,又觉得皇子殿下打鱼为生,消磨的不是一星半点。
见崔柔妃对自己大礼参拜,二殿下面上青一块红一块,最终也跪下来。新丰帝快意中,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太后买了他们的鱼,崔柔妃接过钱,仔细地说着这鱼怎么烧最好吃,神态也好,口吻也好,跟寻常的渔家妇人没有两样。
太后也没有说拿下的话,但是身份暴露,这菜也买不成。新丰帝放开太后的手,走近楚芊眠。十一岁的少年已有小大人模样,还是亲昵一如小时:“姐姐陪我走。”
太后扶着上官知,为他拢一拢耳边细发。
母子都是同样的心思,如果新丰帝跟错了人,现在只怕也是这种模样。不是卖鱼,就是学徒。
新丰帝不能长久的感叹,他回到船上就有大批的公文。
太后却可以,她独坐船舱眺望碧水,良久有了一声淡淡的轻哼。
不过如此。
带着轻蔑。
曾在宫里的争宠,崔妃手段百出。
京乱以后,二殿下受益王拥立。
这却是结局?
时势造英雄,二殿下难道没有时势吗?
后妃之间的高下,在今天定论。
……
月光升上来,洒出一片银光。湖水粼粼,有如宝镜。如果是平时,元承策会和崔柔妃欣赏湖面风光,再对上几句诗,三五杯酒一觉睡去,第二天身心俱泰。
但是今天母子没有心情。
从回来就呆坐的他们,崔柔妃忘记烧饭,元承策忘记收拾渔具。
都觉得没有明天,收拾也是白收拾。
两个呆呆的人,一坐就是一夜。又坐到下午,肚子没办法跟着罢工,咕咕提醒主人用饭。
崔柔妃拍打着坐麻的腿起来:“刑场也不收饿死鬼。”到灶前烧饭。香气出来,元承策也站起来,默默的收拾渔具。
“还收拾它做什么?倒是去把隔壁大伯家请来,他们一直照应咱们,这屋子给他们,东西相得中就留下,不然请他们代为抛弃。”崔柔妃絮絮叨叨。
“他有天下,我却不能打鱼?”元承策抱起渔网对外面走去:“趁天没黑,还能打一网。”
崔柔妃让儿子这句虽简单却包含太多的话呆住,想想这句话里好几个意思。
皇帝富有天下,难道容不下打鱼的人?
打鱼不争,不好吗?
襁褓幼子能得到天下,元承策少年离京却一份打鱼的事情也留不住?
崔柔妃专心烧火,她也能烧好饭。
母子饱餐,这一夜心一横,除死无大事,睡的香甜。第二天一早元承策打鱼去,崔柔妃随船照看。
日子平安无事,就在他们忘记太后和新丰帝来过时,村子里来了一帮人,在村头空地上起了一个大院子。本县官员过来,以先生称之:“二先生和老太太请入住吧,以后要什么径直来找我。已和里正说过不再纳税,有恶霸也请来找我。”
屋子明亮宽敞,家具不华丽却足够。床上摆着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一百两银子。
对皇帝来说不多,对崔氏母子眼下境地,却丰厚足够。
本县官员试探地问:“娶妻的事情也交到县里,不知二先生要娶什么样的女子?”
元承策冷淡:“我纳婢,奉养母亲就行,孩子就不必了,我养不好。”
本县官员欢喜上来:“成成,这就让全城的人牙子送人过来,二先生自己相看。”
一个月后,崔疾赶来,大家相见泪落如雨。崔柔妃道:“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你安心当官,论起来,他本就是太子,本就是皇嗣。”
崔疾胸口如堵乌云,拂不开挥不走。
他曾反复检视自己的路程,比得上定江侯楚云丰。楚云丰还有西宁王、国舅、太傅在身后,崔疾单枪匹马,又要筹粮,又要拉拢,一个人干完所有事情。
结果别人封侯,他保住官职已是庆幸。
有时候中夜醒来,崔疾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而饶是这样,这对母子依然是他的责任,他茫然过后还是心系着他们。
“皇上宣我,对我说就地安置你们,就不必回京了。我已奏请往九江为官。”
鄱阳湖在九江附近。
崔柔妃和元承策都以为心如死灰,但听过露出希冀。
“皇上已恩准,我来看过娘娘和殿下,就往九江赴任,以后有事情寻我也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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