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方,几间旧屋空寥陈旧,熟悉感扑面而至。樊华好奇:“父亲,这就是您那年过冬的屋子吗?”
“是他。”楚云期马鞭子遥指国舅。
上官国舅默默站着,唏嘘到足够,和楚云期进屋。屋外破旧,屋内却大变模样。
厚被褥铺设的坐具,火盆有好几个。樊华带人搬下带的食物酒水,很快弄热送来。楚云期和上官国舅各端起一碗酒,相对都有一笑。
“敬那年,”
“敬那年。”
风雪狂吼重回那年,上官国舅沮丧没有生机,唤醒他的是楚云期。
国舅端起碗:“亲家,我再敬你一碗。”
楚云期是个不闻风也知道香要来的人,喝是喝了,嗓音狐疑:“你有话就直说。”
酒意上涌,他觉得自己颇为不值,扳着手指算给国舅听:“跟着你出一回京,把女儿也送到你家,你说上哪儿说理?你要是有话,占我便宜的一概不提。”
上官国舅四平八稳:“那就是互相不占便宜的了?”
楚云期硬生生看出喜色,他又不干了:“让我想想,我占你些便宜,我倒不介意。”
“你还肯说实话!”上官国舅手点着他笑,樊华为他们倒满酒,上官国舅道:“亲家,我再敬你。从此以后,你我公平行事。”
楚云期扪心自问,关于亲事,国舅倒没有不公平,不过是他因为女婿不是自己挑的,心气不顺。既然不存在拨乱反正,那这句公平是以后的约束。
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想也不想就占他家便宜?
楚云期当然不肯就喝,而是眸光扎到上官国舅面上,试图从他面上看出端倪。
上官国舅坦然。
楚云期喃喃:“除去以后跟你争孙子,我还能怎么样呢?”上官国舅眼角微的一闪,让楚云期捕捉。
他了然了,把酒喝过,就骂:“全国的人不是你对手,如果不是大殿下残暴,你这辈子就没有输过,拐骗走我女儿,还想拐我孙子!”
“这里,是我敬你的地盘。所以我敬重的和你说几句,一是重游此地,敲打自己凡事小心,再也不会出现大殿下。二是老妻在家里念叨,提醒我和你说个明白。我家一门两摄政,安泰逐渐老练,等到有孙子,我把公事交给她,有知儿协助可以放心。”
“你呢!”楚云期嗓音嘹亮可穿雪空:“你闲下来当木雕不成?”
“我带孙子,你别来抢。”上官国舅语带警告:“不然我和你试试。”
楚云期恼火:“那是我外孙!”
“你性子散漫从不受约束,看似遵从礼法,其实只是没有机会。如果有机会,你逍遥于天地间,不把万物放在眼中。我孙子不能受你影响,我的孙子以后将是国之栋梁、上官家的顶天立地,有他自己的路。”
楚云期冷笑:“然后跟你似的,每天书房划地为牢。”
上官国舅沉吟:“是啊,安泰每天坐在书房里,确实苦了她。”
“我女儿天生能干。”楚云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我孙子以后会挑个水边书房,还是花畔?”国舅再道。
楚云期怒目:“别想把我外孙押在书房里过一辈子!”他说这话时毫不脸红。
国舅瞪着他。
楚云期瞪回来。
樊华知道他不应掺和,但站一旁挥舞拳头,为楚云期加油助威。
眼光分不出胜负,上官国舅绷着面容起身,对外面一招手:“亲家,请吧。”
楚云期一抖衣角,也起来。
樊华一溜小跑送来花枪:“父亲,你一定赢。”国舅接过小厮手中递来的铁矛。
他和上官知父子都是同样兵器。
花枪对铁矛,楚云期并不陌生,和花枪对铁枪相差不远。上官国舅特意见识过吕家枪法,那由吕家长辈施展出来的正宗。与对方一战,两个人都觉得有把握,不约而同云淡风轻。
“呼”,一大声,上官国舅摆开势子:“今天我赢了,亲家不要插手我教导孙子。”
几点冰雪暗器般打来,是楚云期抡起花枪对他的回敬:“嗨嗨,若是我赢了,这辈子你都别想管我外孙!”
“父亲加油!”
樊华大叫。
“国舅威武!”
小厮们不甘示弱。
樊华与其说大怒,不如他看着手痒。抽出他的花枪,轮流点着小厮们:“谁先来,我要教训你们,让你们输的跟国舅一样。”
上官国舅大笑:“大话你家最多!”铁矛凌空,对着楚云期砸下去。
花枪一点,消去铁矛劲力,楚云期喝问:“我女儿呢?”
“安泰是我家人!”上官国舅笑的更加痛快。
“扑通”一声,樊华坐在地上,他实在不是任何一个小厮的对手。但听到这笑声胆气俱生,连滚带爬的捡回花枪,重新摆势子,又恢复嬉皮无赖挑衅:“来,重新来啊,看我打得你们输的跟国舅一样。”
楚云期对他笑了笑,一枪刺向国舅,枪尖凌厉,语声悠然:“这就是我家人的特征,遇强更强,所以女儿还是我家的。”
上官国舅挺矛还击,洪亮地道:“为安泰也可以一战,为孙子也可以一战,来吧,如果平手,就你我两家共同教导。不过你要记得,我家的孙子以国家为已任。”
“纯属胡扯,我家的孩子以天性自由,与家人同在为已任。”
雪地中一阵旋风卷起又一阵旋风,为激烈的北方风雪又添新的高度。
……
楚芊眠面沉如水,看着几个官员鱼贯而入。手中的公文摔在案几上,嗓音不高但足够震撼:“这几个人的卓异是怎么评出来的!打回重查,别等我派人重查,经手的人都等着去大理寺解释吧。”
官员们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的退出。走出国舅府,抹抹虚汗都奇怪:“还以为见国舅,却是长公主坐在那里。”
“都一样,殿下和国舅一样吓人。”
汤捕头和他们擦身而过,听到这些话窃笑不已。殿下可以说生得千娇百媚,但办公的时候确实可怕。
他走到书房院外,哪怕是个见惯坏事的老公事,也放慢脚步不敢肆意。
楚芊眠对他露出笑容:“你来了?总是从刑部借调你,不知道尚书有没有意见?”
“跟随殿下是卑职福分,尚书大人也只会觉得荣幸。”汤捕头的话听上去有几分真心。
“还没有到十五,我也想让你休息几天,但是公事不等人。要怪,你就怪蠢蠢欲动的那些人吧,是他们让你不能多陪家人,你有不高兴尽可以发泄在他身上。”
楚芊眠慢条斯理。
汤捕头欠欠身子,说个了是。
“今年有你忙的,这里有六个城,我曾经走过。去年没有报大灾,却减产三成。国舅发给本省自查,本省过年前回来的公文,上写的是买卖土地的人较多,百姓流失又是一部分。真是奇怪,寻亲访友的人都在去年不成?六个城虽不是都一样,但各有各的说词。我现在没有比你更能信任的人,你去一趟吧,呆上半年一年的都使得,只是把这事查明白了回我。”
汤捕头想了想,他的年纪四十出头,而殿下又是风华正茂。与皇上又是半母之分。他在安泰殿下手中当差不会少。
有些话,不得不多嘴。
“殿下,据我以前所知道的,这是国舅的差使。京都的细作、官员鉴管、人口查验才归您……”
汤捕头说到这里停下来,有句话叫越俎代庖,文绉绉的汤捕头不想说,让殿下自己去想。
如果他说这四个字,殿下想的只是另外几个字,比如多管闲事。
那就不太好吧。
楚芊眠一听就懂,但其实她也想问问人,国舅的差使怎么落到她头上。国舅去了哪里,上官知也说不知道,楚芊眠更不会去问。
她所知道的,今天一早醒来,上官知说书房有事不能压,让她过来。她正反问上官知为什么不代办,新丰帝打发个太监,给她送了一件首饰,问她有没有功夫把国舅的公事处置下。
早饭后,上官知就把她送到这里来了。上官知坐在隔壁,随时当幕僚,是以前上官府第时的老规矩。不过如今辅佐的不是父亲,而是娇妻。
然后她发了脾气,找来汤捕头。把这个本打算留在京里帮自己的老练人,极不情愿的往外省打发。
谁叫外省的事情更重要呢。
而国舅熟识的老公事们,楚芊眠并不熟悉,就是名字也不上几个,长处更不了解。
已是这个家里的媳妇,却对公公的心腹不通,因为有句话叫避嫌。摄政王的人,并不见得由摄政长公主掌握,就是问上一问也只不过显出自己的不懂,难免会让人笑话。
楚芊眠没有培养自己的厉害人手,大多是采纳上官知建议,从各衙门调派。
她是公主殿下,她摆得正自己的位置。
现在汤捕头提出她凡事要谨慎,楚芊眠却也感激。这个老公事,算对自己打开一些心扉。
“皇上让我代办,谢谢你提醒我,你能去吗?”
汤捕头能不知道新丰帝发话,长公主才会坐在国舅的书房里。他不过是示个好,仅此而已,这就答应下来。
汤捕头有妻有子,楚芊眠赏给他妻子衣料,给孩子一些压岁钱,汤捕头谢过辞行。
接下来的一整天,楚芊眠忙碌异常。她虽是摄政长公主,但此前日子舒服。
闲散的几件事情,就是忙也不过一段时间。而她此时看的公文成堆,还只是国舅的日常。
晚上二更以后才回房,楚芊眠继续使唤上官知:“揉揉手腕,今天写了很多字。”
“捶捶肩膀,几乎坐一整天。”
落得上官知的一通笑话:“都说你聪明,自己也快以为自己挺能的吧?这就打回原形,从明天开始,老实重新修炼再成精吧。”
楚芊眠让他揉的舒服,懒洋洋问:“什么精?”
“狐狸精,出门就端庄回房就万年的那种,我不会看错……。咬人我也不会看错……。”
然后就只有一阵悉悉索索的不可言说。
而此时大雪漫漫中,消息也在很快的传开。
……
新年,对有些人家来说,是家人团聚亲戚畅谈。对有些人来说,是铺面关门玩的地方更少。
一间晚上开门,又可以好吃好喝,还可以大把花钱前提是口袋里有钱的地方,晚晚爆满并不奇怪。
没有公开的掌柜吕计,以客人身份坐在人堆里,还是最差的桌面和角落,笑得已没有眼睛。
别人高兴还会有两条缝,他一般这时候完全看不见。
耳力就格外的聪敏。
“国舅不知去了哪里,安泰殿下掌管国舅的差使。一天要骂好些官员,吓的所有人战战兢兢。”
这话顺风顺水的到吕计耳边。
吕计手中的酒碗一歪,酒水倾倒自己手臂上,他趴在桌子上,继续喝着。
酒醉的人不一定都狂饮,舍不得喝完的呷饮也有。
说话的人没有怀疑他,只看一眼,继续交谈。
“这是风向要变了,出自皇上的授意,还是国舅重病?国舅一年让人暗杀多少回并不奇怪,或者他临危?”
“如果真的那样就好了,摄政长公主是个女子,服她的人不过是给国舅颜面,再才是给皇上颜面。国舅一倒,不管是皇上还是长公主都撑不起来,天下又要乱了。”
“乱才好,不是乱?长公主怎么能混成殿下?她原本是个民女。”
“卢兄,如果是个机会,你我要好好地筹划才行啊。”
隔壁桌上的醉鬼动了动,眼神儿瞟了一大圈,对着远处烛光傻笑:“爷的夜明珠,你在那儿呢。”
趁机把卢兄看在眼里。
卢兄没放心上,回道:“叶兄,你也要抓住机会,说不好混个不错的官职。”
吕计又把叶兄看在眼里。
接下来装醉的滋味儿不好过,因为“二兄”骂起吕家来。
“大占便宜,其实呢,赶上了,不过就是这样。关于吕家,小道消息满天飞。说鲁王世子吕胜,和长公主有一手……”
几声邪笑气的吕计肚子疼。
芊眠妹妹是吕胜幼年的志在必得,吕家兄弟想胜过吕胜,都想得到胜哥的志在必得。
吕计也曾经很喜欢芊眠妹妹,虽然是让吕胜带迷了眼。
因为楚芊眠虽生的可爱,但可爱的小姑娘江南并不少。
这几声骂戳在吕计心上,他本就不会放过这两个人,因为鉴宝楼自他接手后,赚钱还要防奸细。听到这些话,吕计心里已有主意。
这“二兄”话虽大,钱不高。又吃一会儿就离开,吕计本想午夜后跟踪的想法落空。
恨恨又添一层,丢下店里的生意跟出去。
出门有雪擦把脸,面上酒气稀释。裹一件大雪衣从头到脚,衣上酒气也就消失。
卢兄和叶兄在街口分手,吕计有办法,他后面走出一个伙计,跟上卢兄。
面前只有一个人时,吕计摩拳擦掌,眸中闪动兴奋的火星,内心叫嚣不停。
打人。
见叶兄停下脚步,敲开前面的木门,有一个人露出面容左右看看,叶兄闪身进去,木门紧闭。
吕计的兴奋爆发般高涨。
奸细!
又让他遇到一个!
开门的那个时常在鉴宝楼里晃悠,和各种各样的人说话,早就让吕计送呈楚芊眠,楚芊眠反馈给他,需要好好监视是个奸细。
这姓叶的也是,吕计的报复计划可以扩大,只要他进到狱里,还不是随心所欲。
而又能归还芊眠妹妹的人情了。
鉴宝楼的生意不敢说日进斗金,也差的不远。
吕计毫不犹豫的翻身上房顶,伏在冰雪之上对着小院前进。
看到人,就记下面容。他们说话,就牢记心里。
“上官国舅已两天没露面,据可靠消息说他前往靼鞑边城。看样子接下来要打靼鞑,咱们得弄到确切消息,送到靼鞑可以赚一大笔钱。如果能知道国舅返回的日期和路程,金子会多到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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