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饰丽装、艳如春华的邓瑗与继母张氏见面,双手奉上一个锦盒,里面摆放着数件精致的玉饰,口中道:“妾与阿姑第一次见面,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张氏头上戴的琉璃簪、玳瑁钗皆是南海珍宝,倒也没有太过欣喜,道:“少君你有心了。”
邓瑗赠送的自非凡物,道:“阿姑,这几件饰品,皆由蓝田玉制作而成,希望阿姑喜欢。”
蓝田玉出产自长安蓝田山,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玉,秦传国玺,便是以蓝田水苍玉为之。汉高祖则用蓝田玉加工成鸠杖,赐于德高望重的耄耋老臣。
监奴郑当曾私下说过,张氏性情严酷,贪财吝啬,外间风评很差,并不是一个贤惠的人。父亲邓攸对她的印象也不好,就连刘景,也曾隐晦的提醒过她。
邓瑗聪明过人,知道自己嫁入刘家,要想生活安宁,势必要与张氏打好关系。针对张氏贪财的特点,她毫无犹豫拿出自己珍爱的首饰,作为礼物送给张氏。
一听是蓝田玉,继母张氏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着实被邓瑗的“诚意”震撼到了,瞠目结舌地道:“少君,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蓝田美玉吗?”
“是。”邓瑗轻轻颔首道。
张氏言不由衷地道:“少君何必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蓝田美玉产量有限,大部分都被王公权贵瓜分,颇为罕见。张氏久闻其名,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获得蓝田美玉。
其实张氏头上戴的饰品皆为翡翠、琉璃等南海珍宝,价值未必就比蓝田玉低,不过蓝田玉毕竟享有“天下第一玉”之名,能够极大满足张氏的虚荣心。
张氏把玩着几件玉饰,简直爱不释手,越看邓瑗越是顺眼,心道果然不愧是南阳邓氏之女,就是与普通人家不一样,不仅知书达礼,而且出手豪阔,她对邓瑗这个儿媳,实在是太满意了。
“阿姑喜欢就好。”接着邓瑗美目一转,望向清丽秀媚、我见犹怜的赖慈,说道:“刘郎之前与妾通信,屡屡谈到嫂子,称赞嫂子温柔慈惠,世间少有。”
赖慈笑着摇头道:“仲达之言太夸张了。”她见邓瑗虽出自天下间一等一的豪门南阳邓氏,却毫无骄矜之色,言行举止,恭顺有礼,心里对她甚有好感。
赖慈摸了摸儿子刘群的头,说道:“虎头,这就是你叔父的妻子,还不快拜见叔母。”
“虎头拜见叔母。”刘群十分听话的叩拜,之后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邓瑗猛看。
“虎头,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邓瑗故意逗他道,她自己也有两个侄儿,可惜他们年纪幼小,还不会说话,难以交流。
刘群如实答道:“好看。”
邓瑗险些笑出声,心道他不愧是刘景的侄儿,他们叔侄嘴巴一样甜,就像抹了蜜一样。
邓瑗与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在堂中聊天,外面则一片吵嚷。
邓瑗带来的嫁妆源源不断运入刘家,刘景居住的西厢数间屋舍不久便被塞满了。不得已,张氏的北室、赖慈的东厢都利用上了,才堪堪装下所有嫁妆。
邓氏装遣之盛,令张氏几有头晕目眩之感,看邓瑗的眼神都变了。
…………
蔡邕《独断》载:“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崔寔《四民月令》载:“冬至之间……其进酒尊长,及修刺贺君、师、耆老,如正月。”
冬至在汉代是敬老的节日,近年来,更是发展出向长辈敬献袜履的习俗。
冬至一大清早,刘景就携带纹履、袜若拜访龙丘刘氏族长刘邕及族中长辈。
由于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匆匆拜访完族中长辈,他便立刻开始忙碌起自己的婚事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刘氏坞变得热闹起来,尤其到了午后,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车乘无虑数百辆,将刘景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一时间牛哞马嘶,人声鼎沸,异常喧嚣。
毫不夸张的说,临湘但凡有些名望的家族,都派人来了,即便是与刘景素有恩怨的区氏、吴氏也不例外,皆遣人赶来祝贺。
长沙郡府大吏,功曹桓阶、中部督邮李永、左贼曹掾成绩,乃至诸曹吏,贺者超过两百人。
据桓阶说,不出意外的话,太守张羡也会亲自前来祝贺。
果不其然,黄昏前张羡车驾由西而来,抵达刘氏坞,同行的还有其子、临湘令张怿。张氏父子俱至,可谓给足了刘景面子。
黄昏之际,在嘉宾的欢声笑语下,盛大的钟鼓五乐中,刘景牵着邓瑗的手,缓缓步入礼堂。
汉代婚礼脱胎于《仪礼·士昏礼》,又不乏自己的特色,主要环节有拜祖、合卺、结发……
“合卺”之礼类似于后世的交杯酒,新郎、新娘同享食物,而后二人各执一瓢,以酒漱口。
“结发”则是剪下彼此一绺头发,绾在一起,表示同心,前汉苏武曾有诗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即是指此。
礼毕之后,刘景和邓瑗出门谢客,两人首先来到张羡、张怿父子席前,敬酒拜谢。
张羡笑着说道:“仆久在荆南,十余载不曾还乡,却也多有耳闻邓侍中之女有国色,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娶得如此佳人,不枉仲达数月往返奔波之苦。”
邓瑗举止详妍,声如黄莺:“不敢当明府君夸赞。”
张羡又半开玩笑的道:“仲达你如今得偿所愿,积压在主簿室的文牍却已是堆积如山,主簿室所有人都盼你能早日归来。”
刘景道:“府君之言,真是令下吏惭愧万分,无地自容。”
张羡笑道:“在你新婚之际这么说,或许大煞风景,奈何郡府缺你不得,仆亦缺你不得。”
刘景瞥了身旁的邓瑗一眼,道:“下吏会尽快返回郡府。”
张羡没有久留,和刘景、邓瑗喝了一杯酒便离开了。
张羡一走,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不久之后就有人借着酒劲大喊道:“刘君,与新妇相拥。”
此言一落,引起一片附和。
刘景闻言不由脸色一沉。
仲长统多年后在其着作《昌言》中说道:“今嫁娶之会,棰杖以督之戏谑,酒醴以趣之情欲,宜淫泆于广众之中,显阴私于族亲之间,污风诡俗,生淫长奸,莫此之甚,不可不断者也。”
当世风俗,宾客会趁着新郎、新娘饮酒兴奋之际,唆使他们当众做一些亲昵的动作,甚至在族亲中公开自己的隐私。
若不是碍于刘景的名声和邓瑗的家世,宾客们就不会仅仅只是唆使“相拥”那么简单了。
汉末之际,婚礼上的歪风邪气已经是相当严重,据说灵帝在世时,京师宾婚嘉会,皆作《魁橡》,酒酣之后,续以挽歌。
《魁檬》,乃是丧家之乐。挽歌,更是写给死者的歌。
可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