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与县中大吏照过面后,登上专为他准备的黑丝盖车,严肃则上了一辆黑布车。
数十骑士在前开路,近百步卒护卫两侧,酃县诸吏则尾随其后,一路浩浩荡荡,直奔酃县东郭门。
酃县东临耒水,北靠湘江,西依诸山,南面则是由耒水冲积而成的广袤平原,一望无际。
由此可见,酃县颇占地利之势,一旦爆发战争,敌人很难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展开大规模攻击活动,唯有从南侧强攻。
换句话说,酃县只要留下少量兵力监视其他三个方向,而专心防守南面,即可高枕无忧。
刘景私下猜测,这或许就是当初选择在此处低洼地带建城的原因所在。在那个战乱频繁、蛮越遍野的时代,首先要考虑的是安全问题,其他都是次要的。
酃县城郭距离耒水并不远,刘景坐在车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酃县那黄土夯筑的坚固城墙。
酃县和衡山乡邑一样,借由靠近江水的优势,引耒水为护城河,宽度达十余丈,垂柳依依,流水咚咚,其上甚至可泛小舟。
酃县城郭呈长方形,周回约四里有奇,荆南地区的县治城郭,大抵都是如此规模。
车队进入酃县东郭门,转而向北,很快就来到县寺大门前。
酃县县寺一如汉家传统,设有四门,南面为正,门前立有二座雕刻精美的石质望柱,这就是桓表,也被称作“华表”。
相传尧时立木牌于交通要道,供人书写谏言,针砭时弊。远古的桓表皆为木制,本朝以来,开始逐渐使用石柱作桓表。
除了桓表外,县寺门口还置有一面牛皮大鼓,县寺立鼓的主要目的是聚集百姓,发号施令。
与郡府一样,县寺大门两边也有“塾”,穿过两塾中间的寺门,绕过罘罳,即进入廷中。
酃县城郭虽然不大,县寺却占地极广,几乎“圆亘城半”,其内屋舍建筑新丽殊甚,过于长沙郡府,看得刘景暗暗皱眉。
县寺中最显赫壮丽的建筑,无疑是正堂,即县长升堂听事之所。
县长平日大多时候是在正堂隔壁的“便坐”办公,汉代郡、县之长,能够三日一听事、五日一朝会,已经算是勤政的表现了,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正堂之后,是长官的居所,称为“县舍”,县令之所称为令舍,县长之所称为长舍,县丞之所称为丞舍。
正堂与长舍之间以围墙相隔,墙中开门,此门称为合,因其内就是长官的居所,能够进出者皆为亲近之人。这也是功曹、主簿、主记、贼曹等门下亲近吏的由来。是以县中诸吏到此皆止步。
严肃的丞舍与刘景长舍比邻。昔日陈留名士吴佑为胶东侯相,每次在后园中散步,常常能够听到隔壁县丞之子的讽诵之音。二者住地之近,由此可见一斑。
长舍屋宇已经打扫干净,器具亦全部换成了崭新之物,原本无需如此浪费,然而前任县长乃是意外死于任上,自然不能再继续使用这些东西,是以全部更换。
在龚英等人的陪伴下,刘景逛遍长舍诸室,又去后院转了一圈,对居住环境颇为满意。
一行人重新回到长舍堂中,龚英问道:“下吏斗胆问一句,明廷为何不带家眷女婢?”
刘景笑着道:“内人是北人,不惯南方水土,唯恐染病,是以未曾前来。”这当然是借口,真实原因是酃县局势不明,为了安全起见,暂将邓瑗留于家中。
邓瑗自己来不了,倒是有意派两个丫鬟跟随左右,照顾他的起居,不过被他拒绝了,两世为人,他从来都是自力更生,不习惯被人服侍。
此次赴任,刘景身边仅带着一个从醉乡居出徒的僮厨,负责一日三餐。在长沙郡府为吏的一年多里,他唯一的怨念就是每日都需要亲自生火做饭,如今终于能从中解脱出来了。
龚英正色道:“明廷是何等尊贵之人?身边岂能无侍婢服侍起居?我有几位族妹,皆是貌美而识体,若是明廷不嫌弃,下吏立刻派人还家,将她们唤来。”
刘景想都没想,便笑着摇头道:“功曹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此事勿要再提。”
龚英不动声色地道:“是下吏冒昧了,请明廷恕罪。”
刘景笑而不语,接着问道:“功曹可知褚子平?”
龚英颔首道:“这个自然。在酃县,即便三岁童子,亦知褚子平‘孝勇无双’,乃酃县第一豪杰,上至县吏,下至百姓,皆慕其人,声望之高,无人能及。——明廷为何问起褚子平?”
“这话似有捧杀之意啊。”刘景一听龚英这番话,便知两人不是一路人。
“褚子平‘孝勇’之名,我闻之久矣,此番被府君委派至此,自然要登门拜访。”刘景随后问道:“我听说他在母亲墓旁结庐,守孝三年,如今孝期将成?”
龚英回道:“禀明廷,褚子平昨日便已脱下孝服,归家大宴宾客,酃县一县齐至,车辆充塞道路,盛况空前,令人侧目。”
刘景抚掌而叹道:“可惜啊可惜,若是能够早一日到达,就能参加这样的盛会了。”
龚英很是不以为然,道:“褚子平虽为豪杰,却不过一游侠兵子,明廷乃是南土名士,怎么能自降身价,与他结交?”
刘景摇头道:“昔日以信陵君之尊,犹为酒鬼和赌徒费心,功曹如此说,是要我学平原君吗?”平原君无法真正做到礼贤下士,嘲讽信陵君尽结交一些下三滥的人,结果此话传出后,自己的门客立刻散去大半,全都跑到了信陵君那里。
“下吏未能体察明廷心意,心中万分惶恐。”龚英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十分淡然,并无惶恐之色。
刘景又问道:“褚子平的家就住在酃县城中吧?”
“是。”龚英答道。
刘景顿时起身,说道:“左右无事,不如功曹这就带我去褚子平家拜访。”
“明廷刚刚安顿下来……”
“有何不可?”刘景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