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方俯卧于马身,全力冲驰,这时荆州军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惊怒之下,纷纷引弓射之,一时间箭矢乱飞。
然而此时褚方已经冲出甚远,箭矢大多落在空处,就算偶有射中,也因为褚方人马俱甲而不能伤其分毫。
不过眨眼的功夫,褚方便驾驭二马冲过护城河的大桥,直抵临湘城郭之下。
如今荆州大军初至,临湘尚未封死城门,当即便有守军开门,将其迎入。
随着褚方单身入城,临湘城墙上的士卒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而城外的荆州军,则士气大挫,陷入一片死寂。
褚方横穿数以千计的敌军,杀伤六人,寒毛未伤的入城方式,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临湘城西临湘水,北倚浏水,唯有南面和东面地势开阔,而这两个方向,自然也是防守的重点。褚方是从南面进入的临湘,张羡目下却在东面城墙上,这也是荆州大军主力所在方向。
刘表治下南阳、章陵、南郡、江夏等地皆产铁,因此荆州军装备之精良,在天下诸侯中可谓数一数二,士卒人人头戴兜鍪,身披铠甲者,亦不下万人。这就是刘表为何能够屡屡击退来犯敌人的底气所在。
望着玄甲曜日,朱旗绛天,雄壮威武的刘表军,张羡脸上不露声色,内心却颇感忧愁。
他现在麾下有士卒万人,新募之兵五千余,而铠甲还不到两千,面对刘表军,自然底气不足。
忽然间,张羡听到城南传来巨大的欢呼声,他心中对此颇为不解,弄不清楚现今的形势下,还能有什么事值得欢呼雀跃。
直到士卒争相高呼褚子平之名,张羡才知事情原委,不禁大喜过望。他现在不缺士卒,缺的是大将,尤其巴丘一役,诸将伤亡殆尽,就更缺了。褚方一至,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褚方谈不上大将之才,过去只带过一营不满千人,但他为人骁勇善战,也有极高的名望,士卒都服其孝勇,当此困境之时,能够极大振奋军心。
桓阶不由长舒一口气,笑道:“褚子平终于来了。我与他昔日同在乌程侯帐下效力,素知其为人孝勇,亦以信义闻名。我料其得知府君有难,必定前来,褚子平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张怿则是一脸惭色,无地自容,他之前曾因褚方迟迟不至而破口大骂,如今看来,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其实何止他,就连张羡,也对褚方不抱什么希望了。毕竟他今年以来,前前后后给褚方写了三封邀请信,全部石沉大海。
没想到临湘安全之时,他不肯来,临湘危机之时,他却来了。
张羡当即率张怿、桓阶、刘蟠等人,走下城墙,迎接褚方。
没过多久,身披袍铠,驾驭二马的褚方便在两名骑吏的引导下来到临湘东城城下。
等到褚方一下马,张羡就迫不及待的大步上前,拉住褚方的手,说道:“仆当年赴任长沙,途经酃县时,由于吴人苏代为祸甚烈,百姓苦之,是以仆匆匆北上临湘平叛,未能亲身拜访,直到今日,才有机会正式见面。”
说实话,当年张羡并没有太过重视褚方,至少不值得自己折节下交,登门拜访。不过褚方到底也是长沙首屈一指的武将,张羡便派人慰问其母,送上厚礼,并且此后年年都是如此。
一是欣赏他的孝心,二是笼络他的手段,反正这点财物对张羡来说微不足道。而多年不懈的坚持,终于在今日获得了回报。
褚方沉声道:“过去家母在世时,常受府君馈赠,弥留之际,亦对府君恩情念念不忘,一再叮嘱在下,日后当思报答。
前时府君来信,因在下正在酃县征讨贼寇,仓促间难以脱身。数日前乍闻北军南下,临湘危在旦夕,思及府君昔日恩情,心中不敢犹疑,便放下一切,火速而来。”
张羡听罢,忍不住叹道:“巴丘大败,兵将一时俱丧,全军几至覆没。表军南下之际,仆调在外诸营入卫临湘,共抗大敌,却不想应者寥寥。面对得势猖獗的刘表军,诸将各拥兵众,亦不免胆寒,然子平却不避危险,孤身北上,这是何等英勇无畏。”
张怿在一旁开口道:“似刘伯嗣、蔡宏超等人,平日素以豪杰自诩,危急关头,却望风而逃,与足下实有若天壤之别。”
二人的行为,绝对和刘景脱不了干系,不过张怿没敢提刘景的名字,褚方现在的身份还是刘景主簿,当着他的面侮辱刘景,简直比侮辱他本人还要严重。
刘蟠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褚方驳道:“足下怕是说反了。在下路上听百姓议论,刘伯嗣在巴丘时于全军大败之际,收拢数千溃兵安全返还。而蔡宏超不久前平定东部豫章贼,解除了长沙后顾之忧。在下至今寸功未立,如何能与二人相比?”
被褚方当面反驳,张怿不禁面红耳赤,自感颜面大失。
张羡面色平静地颔首道:“子平所言甚是,刘伯嗣、蔡宏超确实对长沙有大功,他们虽然没回临湘,却也没有投敌,不该过分苛责他们。反倒是仆信任有加,视为心腹的吴巨,竟然阴降北方,坏我大军,委实可恨!”
每每想到吴巨,张羡就感到心痛如绞,若非他背后捅刀,局势不至于一下败坏到这个地步。
张羡又道:“算了,不提那个卑鄙小人。子平,仆欲以你为罗县令、长沙北部都尉,督临湘诸营兵,不知子平意下如何?”
罗县令、长沙北部都尉是之前吴巨的官职,在长沙可以说是仅居张羡一人之下,而在万人之上。最重要的是督临湘诸营兵,这等于是任命他为守军统帅。
不意张羡竟有如此魄力,褚方大感意外,心里不由生出敬意,当即下拜道:“多谢府君信任,在下必不负府君重托。”
张羡扶起褚方,笑着说道:“有子平为仆督军御敌,表军纵有十万之众,仆又有何虑?”
褚方抱拳道:“府君深得民心,士卒用命,上下一心,表军虽众,亦休想撼动临湘分毫。”
“善。”张羡抚掌笑道,“走,子平,随我登城观敌。”
“诺。”
临湘城中欢声雷动,不可避免引起了临湘东郊的荆州大军的注意。蒯越此番南下,手中持有一份名单,上面列的都是长沙名士、豪杰,褚方自然也在其上。
和吴巨不同,蒯越从没有想过招揽褚方,没办法,谁让他昔日曾为孙坚的部将呢,就像桓阶一般,他绝对不会投诚,双方注定成为敌人,断没有回旋余地。
根据蒯越掌握的情报,褚方目前当在酃县刘景麾下效力,城中为何要高呼其名?等到南边的斥候来报,方才恍然大悟。
蒯越内心素来不甚看重武人,亦为褚方的信义英勇而赞叹不已,当着众将的面,不吝夸耀,认为他身上有古人之风。
蒯越越夸奖褚方,吴巨便越觉刺耳,他感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全都带着异色,令他心生烦躁。
身躯矫健,面容俊朗的刘磐开口道:“我之前听人说褚子平乃是荆南首屈一指的猛将,过去孙坚亦爱其勇,以为先锋,摧锋破敌,善战无前,只是因侍奉病母,才滞留南方。我心中还颇有几分不信,今日观其行为,倒也不全是虚言。只恨我当时未在南边,不然必斩其于马下。”
蒯越听罢,心里顿时便有几分不喜,这种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他最是看不上,偏偏对方又是刘表的侄儿,又不能不用。
蒯越耐着性子劝道:“褚子平盛名之下,岂能无因?异日战场相遇,刘中郎千万不可轻敌大意。”
刘磐心中不以为然,论武艺,他只服汉升一人,其他人,包括褚方,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口中说道:“我自不会轻敌大意,只盼异日先登之时,与其相遇。”
蒯越嘿然,他根本就没想过让刘磐先登,自古先登陷阵,最是危险,他可是刘表的亲侄儿,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刘表纵使嘴上不说,心中也会责怪他。
蒯越不理刘磐,目光转向下首一人,其方面大耳,五官出众,留着络腮胡须,甚有英气,不是赖恭又是谁?
“正所谓先礼而后兵。伯敬,你是零陵人,而张羡昔日为零陵长,你们二人也算颇有交情,不如你去城下劝其归降,如何?”
赖恭忍不住皱眉道:“张长沙性格倔强不屈,断不会降。”
蒯越含笑道:“试试亦无妨。就算张羡不降,也可以语言稍稍瓦解临湘坚守之心。”
赖恭暗暗摇头,这也没什么用,效果几乎等于无,张羡在长沙任上数年,广施仁德,甚得士民之心。相反,刘表对长沙从无恩惠,自然被长沙人视为敌人。
不过胳膊扭不过大腿,蒯越是主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赖恭并未带护卫,匹马出阵,直抵护城河下。
他虽与张羡有些交情,本身亦为荆南零陵郡人,可这丝毫不能改变他支持刘表统一荆州之心。
刘表虽无王霸之略,但他却有治理之才,治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荆南固然也算安宁,可到底是处于半割据,不听州中号令,必须要尽快改变这种状况,因为目前荆州的局势绝对谈不上好,北有曹操、西有刘璋、东有孙策,皆为宿敌。
曹操暂时讲和,刘璋无他远略,最令人担心的莫过于孙策,此子与刘表有杀父之仇,自跨江以来,短短数年间席卷数郡,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一统江东。到时候荆州若是还处于分裂之中,必然会陷入多面作战。
所以,荆州必须一统,才能抵抗住四周觑觎的敌人。
若是以前,赖恭还会担心妹妹赖慈的安危,不过他得知妹妹已被刘景接往酃县,而且期间还曾带领外甥虎头还家探望父母。赖恭由此便彻底放下心来。
赖恭策马徘徊于护城河边,扬声道:“故人零陵赖伯敬,有请张府君出面一叙。”
张羡刚刚回到城墙,便听到赖恭的呼唤,探身而出道:“伯敬,你我相识多年,记得从前在零陵之时,你我常常促膝而谈,讨论治郡安民之策,不想一别多年,你我再见之日,竟是在两军之前,莫非今日,你要与我兵戎相见吗?”
赖恭大声道:“在下也常常回忆昔日之时光,张府君在荆南多年,为政有方,百姓深受恩惠,便是在下,亦是如此。
此番随军南下,实乃迫不得已,张府君可知道,荆州现今的形势已是十分险恶,荆州一统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张府君不想与在下兵戎相见,不如举三郡而降。刘牧乃宗室仁人君子也,必会善待张府君。”
张羡哈哈大笑道:“伯敬若是前来叙旧,仆愿与你言之,若是为刘表说客,速速离去。”
赖恭心知张羡意志极坚,最后说道:“张府君,大战一起,必会生灵涂炭,你难道真的要三郡百姓,跟着你玉石俱焚吗?”
张羡不禁陷入沉默,他自出仕以来,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荆南,这里可以说倾尽了他半生的心血,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基业,毁于一旦。
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与刘表,誓不两立。
“伯敬勿要再言,速去。”
“张府君,珍重。”赖恭缓缓摇头,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驰回阵中。
赖恭无功而返,在蒯越的意料之中,本就没抱希望,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
蒯越率领大军徐徐而退。
大军初至,难以马上攻城,因为攻城器械,不方便搬运,基本都是就地取材制造。除此之外,还要在外围深挖数道壕堑,以便困死临湘,最后则是填平护城河。如有必要,还要垒起几座土山,以压制城墙上的守军。
反正想要攻城,绝非一时半刻,需要极其繁琐的前期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