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率军返回酃县时,已是二月下旬,酃县吏民早在数天前就已得知刘景率军大破荆州水军的消息,当日湘水河畔,仕女百姓毕集,擦肩接踵,观者如堵。
出兵前,刘景出于种种考虑,便一切从简,并没有举行誓师。如今大胜归来,自然无需再低调,夸耀军功,势在必行。这不仅是给酃县百姓看的,也是给零陵、桂阳二郡使者看的。
此战刘景水步军共计斩首两千余级,俘虏棹夫、士卒超过四千之众,从湘水津渡一直到酃县城下,排成人龙,数里不绝。
酃县百姓纷纷夹道围观,或指指点点、或冷嘲热讽、或嬉笑怒骂,场面甚是喧闹。
不过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刘景令甲士列队组成人墙,维持秩序,严禁百姓攻击降俘。
有着数量如此庞大的俘虏,自然是坐实了己方大胜的消息。接下来刘景水步军登陆,立刻引发酃县百姓的欢呼雀跃。
走在最前方的队伍,乃是以陈进、黄武为首的水军前锋,他们在战斗中立功最多,手中举着数以百计缴获来的荆州军旗帜。仅此一点,就非他部所能及。
之后是王强和他麾下百余名“敢死”,他们以“一己之力”牵制住荆州水军后部,同样立下大功。
步军之中,则以蔡升、韩广功劳最大,他们率部先斩吴巨,再破习珍,所向无敌,功冠诸将。
整个游行活动,持续了小半日才结束,军民皆兴尽而还。
接下来刘景在县寺正堂接受了县吏、士民、以及零、桂二郡使者的祝贺,直到太阳落山,刘景才终于脱出身来,返回官舍。
同往日相比,今日官舍显得格外热闹,不仅刘景一家皆在,就连邓瑗的兄嫂也都来了。
刘景与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及妻兄邓朗等人一一见礼,而后视线落到妻子邓瑗的身上。
以她表现出来的孕相来看,分娩之日,至多还有一月半月。
高髻盛饰,身着袍服的继母张氏拉着邓瑗的手,对刘景道:“仲达,自你走后,少君便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如今你平安归来,少君终于可以安心了。”
刘景直视着妻子的眼睛,说道:“少君当初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身体吗?为何要言而无信呢?我说过了,蔡德珪骄豪自喜,并不是一个有杰出才能的人,皆因当初辅佐之功,及刘荆州妻弟的身份,才得以统领荆州水军,这样的对手,破之易也,何须忧虑?”
邓瑗仰着略显圆润的美丽脸庞,轻声道:“道理虽知,奈何心中犹不能安定,如之奈何?”
站在一旁,身着缟素麻衣的邓朗听了刘景的一席话,不禁感慨不已,不怪父亲在世时,那么看重他,但有所求,无不应允,事实证明父亲确实眼光过人,自己的这位妹夫,真乃人杰也!
邓朗忍不住叹道:“放眼整个荆州,怕是也只有仲达,才敢如此评价蔡德珪。”
刘景笑着道:“相比于深中足智,才略兼人的蒯异度,蔡德珪一介庸人耳,不足与论。”
邓朗点头道:“没错,我与蒯府君多有见面,蒯府君家世、姿容、才具,无不是荆州之翘楚,非蔡德珪所能比。”蒯越之前乃是章陵太守,而章陵郡,是刘表划出南阳郡东南数县,新置之郡,治所正是邓氏的家乡新野县,所以邓朗才称蒯越为府君。当然,邓氏对外仍以南阳邓氏自居,根本不承认所谓的章陵。
嫂子赖慈面带担忧地问道:“仲达,你这次有见到我的兄长吗?”她知道兄长赖恭就在荆州军中,此番蔡瑁统帅水军南下,志在零陵、桂阳二郡,说不定作为零陵人的赖恭也会随军南下。
刘景摇头道:“嫂子且放心,我在战后已经问过北军降人,赖君仍在临湘,未曾南下。”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零陵心属张羡,赖恭若是随荆州水军前往零陵,必会被零陵士民视为“叛徒”,从而遭到非议,累及名声。这时候最佳选择,无疑是将自己置身于事外。
“那就好、那就好……”赖慈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各为其主的兄长和季叔,兵戎相见,所幸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束发佩剑的刘和出言道:“阿兄,你真的将吴巨杀死了?”
“没错。”刘景颔首道。
见刘和一脸兴致勃勃,还要再言,继母张氏开口道:“行了、行了……少君有孕在身,你们少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刘和听闻母亲之言,心里大感扫兴,却也只能就此打住话题。
刘景亦是干笑闭口。
很快话题转向家长里短,不久后,一家人在堂下共进晚餐,直至夜幕降临,才陆续离去。
…………
次日,刘景早早从梦中醒来,虽然刚打了一个大胜仗,但后续事情还有很多,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只身来到官寺,刘景发现严肃比他来得更早,而且从其书案上那一摞摞已经处理完毕的公文来看,显然不是早到一时半会那么简单,八成天未亮就来了。
“明廷……”见刘景进来,严肃起身行礼道。
严肃这种拼命的工作态度,使刘景隐隐为其身体状况感到担心,因此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伯穆,做事切不可一味操劳,否则日子一久,必然形疲神困,累及身体,到时悔之晚矣。劳逸结合,才是正确的做事方法。”
严肃古拙的脸容微微有些触动,深深一揖,回道:“明廷谆谆之言,在下必定牢记于心。”
刘景轻轻颔首,来到严肃的书案前,严肃主动开口道:“在下正在清算此战缴获的辎重。”
刘景点点头,随手拾起一件文牍,由于此战几乎全歼了荆州水军前部,因此获得了极多辎重,一项一项统计,颇为繁琐。
严肃谈道:“明廷,如今军中口粮,全靠零陵、桂阳二郡接济。明廷此番擒获四千余俘虏,每日都要吃掉大量的粮食,对我们来说负担太重,实在不宜久拖,须得尽快安置他们才行。”
刘景轻描淡写地道:“让零、桂二郡继续加大供粮的数目就是,我们出生入死,为他们挡下蔡瑁的大军,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岂能不有所表示?”
说是这么说,但这些俘虏的归处,刘景已经大致定下,这四千多人中,其中有九百多人是吴巨部曲,其等皆为长沙人,在吴巨已死的情况下,凭借刘景的威望,轻易就能将他们收为己用。
成为自己手下继刘宗、刘修、刘亮、蔡升、马周、韩广部之后的第七支营兵。
其次是千余名划桨摇橹的棹夫,这些人也没有太大威胁,可以将他们收编打乱,安置船上。
最后是人数超过两千人的荆州水步军,目前的形势下,就算他们有意归顺,刘景也不会用。
毕竟,他们的家眷都在江北,随时有叛逃乃至倒戈的风险。刘景目前并不缺少兵力,没必要冒险。
刘景准备将他们一分为二,一半留在酃县,修缮墙桓堤坝,一半送往耒阳铁官,开矿冶铁。
严肃皱起眉头道:“时下正值仲春,正是旧粮将尽,新粮未出之时,零、桂二郡恐怕也没有太多存粮。”
刘景不以为然道:“这就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以前他向零陵、桂阳二郡求粮,却屡屡碰壁,不得不向刘巴示好,麾下才得以果腹。而今他击退蔡瑁,在二郡面前,终于可以硬起腰杆子要钱要粮,他有这个资格。
严肃岂能听不出刘景对二郡态度上的变化,当即在这个问题上不再多言。接着想起一事,道:“明廷,之前你北上不久,我就抓获了一名吴巨的探子。”
“吴巨的探子?”刘景听得眉毛一扬,吴巨乃是长沙本地人,他往酃县派探子刺探情报也算情理之中。事实上刘景对战前保密工作极为重视,不仅令严肃封锁酃县,亦令刘祝封锁衡山乡通往临湘的水路要道,双管齐下,基本杜绝了情报泄露的风险。
严肃颔首道:“对,这件事还是多亏了‘矮奴’。”
“陶观?”刘景闻言大感意外。陶观携全家来到酃县避难,由于酃县城小民寡,贩卖胡饼不易,因此刘景将他安置于新开的醉乡居任肆主。半年来,刘景虽然很少过问醉乡居的事,却也知道他这个醉乡居肆主做得有声有色。需知,他是侏儒之身,竟有能力将一干厨人、佣保治理得服服帖帖,可谓是万分难得。
严肃道:“其实发现探子的不是矮奴,而是矮奴的兄长。矮奴得知后,令其兄盯住探子,他则第一时间赶来县寺找上我。”
“……”刘景不由瞠目结舌,久久难以言语。说实话,陶观的父母兄弟,都是趴在陶观身上心安理得吸血的寄生虫。没想到被刘景视为“废物”的人,有朝一日也能对他有所帮助。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