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津在零陵县仅略作停留,便带着麾下大军继续北上,直奔零陵郡治泉陵。
刘景对零陵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日傍晚,舰队到达临湘县最南部的小武陵乡,距离临湘只剩下最后几十里,明日清晨出发,日中即可抵达临湘。
刘景夜宿小武陵乡邑,或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心事太多,躺在床榻上迟迟不能入眠。
实在睡不着,刘景只好爬起身,走出寝室,来到乡寺庭院当中。睡不着的显然不止他一人,刘瑍也没有休息,一个人坐在庭院棚架下,对着月光自饮自酌。
“来饮一杯?”刘瑍抬起那张不逊女子的精致容颜,问道。接着不等刘景答话,自顾自取出一个耳杯,为刘景斟满酒水。
刘景见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文朗,我还没答应呢,你这是要强逼我陪你喝酒吗?”
刘瑍眼眸略带醉意,笑问道“那你喝不喝?”
“喝。”刘景答得分外痛快。
两人相对而坐,推杯换盏,开始只是随意闲谈,后来慢慢转到当下的形势,刘瑍忽然说道“仲达,临湘一定,尽复长沙之地已是指日可待,长沙一定,零桂、桂阳二郡则必然归心。挟三郡、据江湘,与刘景升划江而治,分庭抗礼,隐然一方诸侯矣。”
刘景知道刘瑍话没说完,停住酒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刘瑍又道“刘景升经历此败,可谓伤筋动骨,元气大伤,数年之内,再难兴举大军,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手段对付你。
首先,刘景升乃是天子任命的镇南将军、荆州牧,其近年来虽与曹孟德屡屡发生龌龊,但只要国家一日不剥夺其官位,他就一日对荆州有着大义名分。在我看来,刘景升完可以兵不血刃收服荆南,可惜他却执意兴兵,导致大军尽没,殊为不智。”
刘景暗暗摇头,刘表以武力夺取荆南的做法,并不能说是错误,因为历史上刘表扫平长沙张羡及零、桂后,彻底统一荆州,一时间其势力南接五领,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收益极为惊人。后来刘表更是趁着张津被杀,借由荆南,将手伸入交州。刘表之所以会失败,仅仅是遇到了他这个变数而已。
刘瑍继续说道“而且,仲达,你不要忘了,张怿还活着,如果刘景升将他放回来……”
刘景不觉皱起眉头,刘表确实有可能这么做。
张怿作为张羡的长子,在张羡病死后,被长沙士民复立为长沙太守。换句话说,他乃是长沙士民共同承认的长沙太守。
一旦张怿从刘表处脱身,回到临湘,刘景将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要不要让出长沙太守?
若让,日后长沙到底是刘景做主,还是张怿做主?如果是后者,刘景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不让,刘景乃是张羡故吏,长沙人必会私下非议其假仁假义,孤恩负德,苛待故主之子。
当然了,以刘景如今的实力,完可以架空张怿,但张羡素有恩德于长沙百姓,在零、桂也极得人心,说不定张怿就会利用其父之名,暗怀不轨之心。以刘景对此人的了解,概率极大。
见刘景陷入深思,刘瑍从容自若的饮下一杯酒,才说道“刘景升、张怿内外掣肘,仲达纵有凌云之志,亦难展翅高飞。”
刘景安坐正容,虚心请教道“文朗这么说,心中必定有解决之法,请文朗不吝赐教。”
刘景突然变得郑重起来,不由令刘瑍大感扫兴,他天性通脱,不拘俗礼,更喜欢之前那种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的聊天方式。
刘瑍道“仲达要想不受制约,只有一个办法,尽快派人前往许都,面见天子,表忠贞之心,获天子诏拜,董督荆南四郡。如此仲达便可名正言顺统领荆南,刘景升、张怿再不能掣肘。”
刘景连连点头,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的见识远超这个时代,不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当前曹操正在河南尹境内的官渡与袁绍对峙,形势对他颇为不利,在孙策遇刺身亡后,曹操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刘表。
刘表一旦平定荆南,调转兵锋,遣一军出南阳,既可入河南尹,配合袁绍夹击曹操,亦可入颍川郡,勤王许都迎接天子。
如今刘景一战覆灭刘表数万精锐,令后者元气大伤,莫说用兵北方,自身都要自顾不暇了。可谓帮了曹操大忙,他若遣人赴许都,曹操绝不会亏待他。
“不过该派谁前往许都呢?”刘景心里闪过一个个人名,说实话,这还真的不太好选,选个有才的吧,则要当心被朝廷留下,选个无才的吧,又未必能够完成交托的任务。
刘瑍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问道“仲达可是在考虑人选?”
“是。”刘景点头承认。
刘瑍道“你看我如何?”
刘景闻言一愣,心里电光火石间转了几个念头,问道“文朗,你是不是想家了?”
刘瑍摇头道“我家在兖州东平国,自中平黄巾起,十数年来几无一刻安宁,宗族早已离散,田宅业已荒芜,除了祖宗坟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刘景不解道“那你为何主动请缨?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方今天下大乱,道路阻绝,出行要承担极大的风险,一个不好,就会被兵寇袭杀,命丧九泉。而刘瑍堪称“宅男”,以前的愿望是隐居山谷,做一个悠然自得,不理外俗的田舍翁。这样一个人,竟然主动请求前往许都,这怎能不让刘景感到疑惑。
刘瑍仰望头顶璀璨的星空,叹道“文始的临终遗愿,就是能够返回故里。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多少年。”
刘景叹道“以文朗的才华、风仪,此去许都,朝中诸公必会极力挽留。可文朗友悌,我又怎能阻止?”
刘瑍笑道“老母在长沙,难道我还能一去不返吗?”
见刘瑍并无留许之念,刘景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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