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沈臣和灿阳兄弟两个人……
从盛夏某个早上开始,全台町小区的居民都注意到,沈家三兄弟每天都带着两个小男孩跑步。
一个是纤细瘦高,模样白净的男孩。
一个是满头羊毛卷,圆脸圆肚子的豆丁小男孩。
前者是沈臣,后者是灿阳。
不仅仅只有跑步,到了晚上还有拳击和摔跤。
主要是为了锻炼两个孩子的性格和身体素质,培养他们的竞争意识。
在这些对抗性和持续性的运动当中,让他们知道,男孩就得有男孩的样子,得有血气和骨气。
想赢就得拼命,还要遵守规则,又得善于利用规则。
到了晚上,几个男人把餐桌挪走,铺上几层厚厚的被子,暂时作为对抗场地,用抓阄的方式,选择对手。
当初提出这样对策时,沈老三举双手双脚赞成:“就得这个样子嘛!”
“我们兄弟几个长得人高马大,铁骨铮铮,生出来的孩子一个个母兮兮的,这像什么话!”
好巧不巧,沈臣抓到了他三叔。
刚上前,他就被沈老三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到底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在家人面前这么没面子,骨子里要强的劲儿涌上来了。
涨红着一张脸,和沈老三对抗到底。
几个人轮番上阵,女孩们站在旁边看热闹,拍手叫好,等到最后,沈莹和佳茵也跃跃欲试的想要上前比试一番。
一时之间,场面热烈,气氛绝好。
直到大家满身大汗,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过了几天,他们在沈老三的家里收拾一间空房。
买回来一个排球,几个人开始在房间里打排球。
没过多久,又弄来乒乓球桌子,大家又兴致勃勃的玩起乒乓球。
……
周末愉快的过去。
周一,沈明朗上班。
今天得去开发区工地上视察,上午九点左右,他和其他部门的负责人一起来到工地上。
包工头笑呵呵的迎上来:“各位领导,有失远迎,先进屋喝口茶吧。”
沈明朗挥手:“不用了程工,还是先看看施工进度吧。”
“行,那沈主任随我来。”他是这个项目的承包商,姓程,大家便一直叫他程工。
一行人戴好安全帽,以沈明朗和程工为首,来到施工现场。
他们的身后紧跟着各项目的安全检测员,等到了地方,不用领导吩咐,就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工作。
沈明朗四处走,四处看,程工处世精明,办事圆滑,一路上跟在他的身边,说话幽默风趣,又不会让人觉得聒噪。
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越是这样,沈明朗越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对施工现场从头走到尾,观察仔细,有时候还会问一问工作的工人。
毕竟,这是旅游区的开发,若是出现豆腐渣工程,担责任是小,让民众处于危险当中才是大事。
程工:“沈主任,这一圈下来,你觉得如何?”
“不错!”沈明朗点头。
“毕竟是给政府办事,哪里敢马虎半分啊,我还期待和沈主任再次合作呢。”程工说出内心的想法。
沈明朗成熟稳重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浅笑,并未回应。
当目光落在某处时,嘴角勾起的那抹似有似无的浅笑,消失殆尽。
程工心思沉了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瘦小的男孩推着满满一车的水泥,咬肌鼓起,细细的手臂绷起几条蜿蜒的青筋,直达手背。
炙热的阳光下,男孩穿着污黑的背心,早就被汗水打湿了好几轮,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锃亮,湿哒哒的全是汗。
等到他推过一个斜坡之后,眉眼才放松下来,走在临时用铁跳板铺出来的路,发出咕咚咚的声响。
沈明朗眉头轻蹙几分,沉声问:“怎么还有孩子?”
程工讪然一笑:“主任,说实话,在工地里上工的孩子不止他一个,都是周围穷人家出来的孩子,有的是假期工,有的是十六七岁就不念书了,出来打工,那小孩是我们这儿最小的,才十六岁。”
沈明朗眉间拧得更深,一张英俊的脸阴沉得更深。
程工见状:“沈主任,在这事上你可别抓我小尾巴,我这里用不用这些孩子倒无所谓,他们不在我这儿干,也得去别的地方,在这儿至少每天工资高。”
沈明朗冷声反问:“程工头,你看这孩子像十六吗?”
喊一声程工,是尊重,但程工头这三个字,绝对是彻头彻尾的打压。
程工语结:“这……”
“把那个孩子叫过来。”
“是是是。”
程工戴着圆滚滚的黄色安全帽,一路小跑,找到陈灼后,带他去见沈明朗的路上,严厉的问:“你多大?”
“十六了。”陈灼面无表情的回答。
“看着你挺机灵的,一会儿看见领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清楚吧。”程工头认真的告诫几句。
“嗯。”
程工还是不放心的叮嘱几句。
等瞧见沈明朗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时,适时的停嘴,带着陈灼来到男人的面前。
陈灼见到对方,微微的愣住。
这人他认识,是姐姐的爸爸……
陈灼抿抿唇,有些局促,不知道叔叔叫他来是因为什么,难道是认出自己了?
他心里不安的打鼓,严阵以待。
沈明朗让程工先走,说他带着孩子逛逛,吃午饭的时候回去,程工头不敢不从,只能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看向陈灼的眼神,也多半是警告。
沈明朗开门见山的问:“多大了?”
陈灼低下头,抿唇,半天后才回答:“快十二岁了。”
他了然点头,上下打量几眼,即便是十二岁,眼前这个孩子也没怎么发育,身板瘦小。
眉眼之间倒是多了几分成年人应该有的坚韧。
“为什么不上学?”
“家里穷,交不起学费。”
“如果不需要交学费,想上学吗?”
“想!”
陈灼抬起头,狭长的双眸当中的希冀亮了几分,却瞬间暗淡下去:“叔叔,其实在这里上班也没什么,没准以后其他地方的人到这里旅游,我会很骄傲的跟他们说,这景区建设有我一份。”
沈明朗露出和蔼的笑容,抬手摸了摸他的发:“你和我的女儿一样大。”
陈灼满脸震惊,又带着几分喜悦的缩起肩膀,眼中盛起星星光芒。
他从小到大没有感受到一丝的父爱。
叔叔的手很暖很温柔……
是不是也像这样,摸着姐姐的发。
陈灼耳根微红,被古铜色的皮肤掩盖,看不出分毫。
沈明朗领他走了几圈,中午回到程工办公室吃饭的时候,也把他带在身边,还把盒饭里的肉挑给他。
陈灼一脸乖巧:“谢谢叔叔。”
下午两点左右,沈明朗一行人打道回府。
离开之前,他找到陈灼,语重心长的说:“孩子,若是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上学,只有上学学知识才有出路,记住吗?”
“记住了。”
“我走了,叔叔改天过来看你。”
“谢谢叔叔。”
傍晚将至,大片的火烧云落在西边,染红了大半个天空。
工地里的工人纷纷收工回家。
邻居大哥骑着三轮车载着陈灼往家走。
另一侧的城乡结合村的胡同里,陈灼奶奶扇着蒲扇,坐在街口,正在和几个邻居有说有笑的。
此时,她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眼角都多压出几个褶子,片刻后,收起笑:“我家小灼淘气,还不懂事,没少让我操心。”
“我让他上学,他偏不,一定要去工地上干活,这孩子死犟死犟的,非要撞南墙才知道后悔。”
邻居都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捡好听的说:“那是小灼孝顺,早早就知道给你挣钱。”
老太太冷笑一声:“哼,终究比不上自己的亲孙子。”
说完,还长长的叹了一声。
这时从南边走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颗花菜,笑着和众人打过招呼后,看向老太太:“大娘,好几天没看见您了。”
“嗯,是好几天了,哎,怀里抱的是啥呀?”
“花菜,老板娘给的,这玩意可贵了,在饭店里才能吃到。”
显摆个屁,吃死了才好呢。
老太太在心里骂了一句,满是皱纹的脸上皮笑肉不笑:“是吗?我这辈子可没这福气吃到了。”
“让小灼给你买啊,我看他昨天半夜还去捡废品呢,啊,对了,还有前几天吧,背了个大书包,可新了,还有一回,手里拎着一个箱子,里面是不是啥宝贝啊,大娘。”
“什么时候的事……?”老太太先是茫然,随后就反应过来了。
敢情那小兔崽子,背着自己藏了好东西!
书包,箱子……
昨晚半夜还捡废品……
自从让他去工地干活,就没让他去捡废品了,主要是现在挣来的钱多了。
她也看不上那二分钱了。
小兔崽子!
老太太想到这儿,咬牙切齿回到家,直奔陈灼住的草棚里,二话不说的把里面底朝天。
平日里她不会踏入半分,是嫌这里脏,蚊虫蛇蚁的什么都有,现在知道这里藏了好东西,根本不在乎脏不脏了。
徒手把一层层的稻草扬起。
还真的让她找到了书包,小箱子,甚至还在某个砖头下面,找出来九毛钱。
好呀,小兔崽子居然敢藏钱,老太太看着手里零零碎碎的钱,神情狰狞。
九毛钱,能买四个白面大馒头了……
陈灼刚进门,一眼就看见老太太拎着书包和小药箱从草棚里出来,他双脚怔住,脑袋嗡的一下。
“你干什么?”他浑身颤抖的喊着。
老太太看见他,就好像见了仇人似的,一双阴狠的眼睛像是一把刀子,径直的飞过来,声音尖锐刺耳:“王八犊子,你胆子肥了,竟然偷摸的藏这么多好东西,还有钱?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偷了多少?”
陈灼看见她手里的钱,胸膛里的心紧缩起来,怒气冲冲的跑过去,打算从老女人的手中,把钱抢回来。
这是给姐姐买发卡的钱!
他攒了好久的钱!
“你放手,这是我的东西我的钱!是我自己捡废品攒的!”
“你的钱就是我的,你敢藏钱,我就打死你这个白眼狼,早就应该把你扔在农村喂狼!”
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但手底下有股子力气,和陈灼对峙时又用了全身的力气。
一时之间,两个人在院子里撕扯起来。
陈灼抓住老女人的手,抢钱!
老女人一双如鹰爪的手,死死的扣住男孩的手,污黄的指甲陷入他肉里半寸,渗出一滴滴的血迹。
闻声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女人,见婆婆和儿子打起来,连忙上前去拉架,就听婆婆破口大骂:
“看看你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是个小偷,出了社会就是个杀人犯,还想让他上学,做梦吧!”
老太太脸皮厚,根本不在乎脸面,当着所有邻居的面,满口脏话,有些话,男人听了都不堪入耳。
陈灼得了空挡,把她手里的钱抢回来,匆匆捡起掉在地上的钱,迈着双腿,飞快的跑出院子。
就让自己任性一回吧。
等到他买了发卡,送给姐姐。
就回来。
到时候老女人是打是骂,随她的便。
陈灼捧着钱,来到小卖店买来蝴蝶发卡,朝着沈家跑去。
十几分钟之后,他站在台町沈家的门口,狭长的眸子漆黑不见底,望着沈家灯火通明,暖黄色的灯光从干净明亮的玻璃窗里倾泻而出。
他又有些犹豫了。
这时,佳茵推门走出来,靓丽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来到他的面前:“我在二楼看见你了。”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陈灼压下急促的呼吸,轻声的问。
“我在等你呀。”
女孩的声音娇软,微微上扬的语调里仿佛暗藏着一把巴掌似的小钩子,狠狠的攥住他的心。
陈灼呼吸停滞,抬眸望向佳茵,她眸子清澈干净,坦然自若,这一瞬间,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思。
那样不堪,那样轻薄……
他闭了闭眼睛,那只带着翅膀的蝴蝶发卡被他用力的握在掌心当中,尖锐的翅膀扎入他的皮肤里。
“姐姐!”
“嗯?怎么了?”
陈灼睁开眼睛,压下胸膛里快要爆炸的那颗心,张开手臂一把将佳茵抱入怀中,整张脸埋在她的肩窝里,瓮声瓮气的说:“谢谢你。”
话音落下,少年决然的转身,飞奔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街口。
转身的那一刹那之间,他才彻底明白今生温暖——
是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