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竹韵干咳了一声,像是在给她传递什么暗号。
牛莎莎终于觉得不对劲了,眼风一扫,才发现她的身后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
牛莎莎回头一看,原来才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高邑。
高邑没穿太监服而是一身玄色绣团福锦缎员外衫,脸颊白白胖胖,看上去显得异常富贵,他正双手捧腹笑眯眯地看着她。
难怪武刚他们全都站起来了,原来是看到高邑了。他要是把武刚他们和自己同坐一桌吃饭的情况回去告诉了皇上,皇上一定会罚他们个不知尊卑,说不定还会因此挨一顿板子。
“诶?高公……”牛莎莎赶紧站起来招呼高邑,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高邑轻轻摆手制止了。
牛莎莎一愣,赶紧打住。
看高邑那神秘的样子,肯定是不想让周围吃饭的客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位小姐的古董羹好香啊。在下很远就闻到了。”高邑笑眯眯地打岔道。
牛莎莎左右四顾了一下,也很上道地接口道:“相逢就是有缘,这位大叔要不要也坐下来一起尝尝?”
牛莎莎有点想笑,感觉她们这样的对话搞得就像是地下党在接头似的。
“不了。”高邑后面的话声小了下来,“我家主人想请这位小姐到楼上一叙,不知小姐可愿赏脸?”
呃——
高邑的主人相邀,她敢不答应么?
不过,皇上传她会有什么事呢?不会是昨晚的事情皇上已经知道是她干的,要治她的罪吧?但,不可能啊,若是要治她的罪,直接让御林军来抓了她就是,高邑为何又要那么客气呢?
牛莎莎有些吃不准了。
扫了竹韵和武刚兄弟俩一眼,见他们依然毫无表情像木桩似的杵在那儿,牛莎莎不自然地笑了笑,赶紧答道:“这是民——”她本想说民女的,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改口道:“呃,这是我的荣幸,还请大叔前面带路。”
“请。”高邑侧身让道,那样子极是恭敬。
因为发生了昨晚上的事情,所以牛莎莎心里很是忐忑,但忐忑归忐忑,饭她还是要吃的。就算待会儿皇上要责罚她或是一怒之下要砍她的头,她也能做个饱死鬼啊。
所以,刚走了两步,她突然顿住脚步,涎着脸说道:“呵呵,大叔。你看我这些菜才刚上桌还没来得及吃呢,要不,我把它全部端上去吃,您看怎么样?”
高邑脸色一黯,有了一种想要撞墙的冲动。
这丫头到底有几个脑袋啊?竟然想要端着古董羹去面圣?
武刚兄弟俩和竹韵一听也是面色一紧,纷纷低下头不敢看高邑黯沉下来的脸色。
牛莎莎却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大叔,浪费是可耻的,浪费是犯罪啊。我们在这里铺张浪费,您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吃不起饭衣不蔽体吗?”
呃——
多么义正言辞的语言啊!
高邑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摸了摸有些胀大的脑袋,终于答应道:“好——好吧。”
“哈哈,大叔,您真是太好了。”牛莎莎赶紧拍马屁,而竹韵等人则赶紧找小二拿托盘来转移桌上的食物。
这一下,牛莎莎有可能就要成为大庆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吃着火锅朝见皇帝的人了。若不出意外,她将会被载入大庆史册。
但当高邑领着牛莎莎走到楼上麒麟包间的时候,竹韵等人被门口守着的几个穿青布直身的跟班责令等在外面,而得到高邑允许带上来的火锅及食材也被全部挡在了外面,根本就没能带进去。
这间麒麟包间位于醉仙楼二楼的尾部。楼下人声吵杂热闹异常,而二楼上除了那几个守在麒麟包间外的“跟班”,其他的一个人都没有,显然是因为“高邑的主人”要来,整个二楼都被清场了。
一走进包间,令牛莎莎诧异的是,包间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大批御林军,而是只有皇上一个人。
皇上看上去还是一脸病态,只是身上穿的那件红色绣金线山河图的锦袍衬得他的脸上多了一些水色,显得精神了一点。
皇上似乎也并没有黑着脸等着审问她,而是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圆桌面前,看着那满桌子的菜发呆,像是独自在思考着什么。
咦?皇上不会是想要请她吃饭吧?牛莎莎不要脸地想道。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太可能,皇上一个人吃,她在旁边看着还差不多。
牛莎莎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永平帝“咳咳”地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牛莎莎一惊,神思归位,赶紧就跪下低着头请安。
“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平帝又咳嗽了两下,才开口道:“平身。这里没有外人,牛小姐不必拘礼。”
“谢皇上。”牛莎莎答得脆生生的。
同时,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听皇上平和的语气,她现在应该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吧。
“牛小姐,快坐下来吃吧,这些菜都快凉了。”
啊?不是吧,皇上还真请她吃饭?
牛莎莎错愕地瞪大眼,不确定地问道:“皇上,您,您这是……”
“呵呵。”皇上呵呵一笑说道:“朕听说牛小姐不是想约朕一起出来吃个饭吗?朕今天就终于抽出空闲来了。”
天啊!
牛莎莎大惊,高邑那老太监还真把什么话都转给皇上啦?
“呵,呵呵,皇——皇上,那都是臣女胡说八道的,皇上别当真。”牛莎莎面上异常谄媚。
牛莎莎这会儿终于知道她让武刚兄弟俩陪着她一起吃火锅,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和一个随时可以主宰自己生命的人坐在一起吃饭,那种感觉简直就是毛骨悚然啊!
倘若心理素质不好的话,当场就会被吓出毛病来的。
永平帝显然是被牛莎莎的反应逗笑了,但他刚爽朗地大笑了两声,就猛烈地咳嗽起来。高邑赶紧将包间边上放着的火盆端来离他更近一些,然后又替他捶背顺气。
“皇,皇上您没事吧?”牛莎莎眨巴这大眼盯着他,担心地问道。
这种咳嗽法,她看着就揪心,真担心皇上迟早会把心肺咳吐出来。
永平帝忙着喘气,只抬手用手势示意牛莎莎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见他咳嗽成那样,牛莎莎不敢违抗,只得在永平帝对面的位子上小心翼翼地落了半个屁股坐下来。
永平帝气息平稳些了才虚弱的笑了笑,说道:“朕没事。牛小姐就是不约朕,朕今天也要单独请牛小姐出来坐坐。既然牛小姐也没用膳,就和朕一起吧。”
单独请她,什么意思?
“呵呵。皇上有话直接吩咐就是。”牛莎莎战战兢兢地答道。
她又不傻,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可不认为皇上有那个闲心约她单独坐坐,肯定是有什么后招在等着她呢。
没想到,永平帝并没有吩咐什么,而是拿起筷子示意她开动,然后和蔼地说道:“牛小姐想吃什么随意一些,不必如此拘谨。朕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顺便和你聊聊。”
早说嘛!
牛莎莎那颗悬吊吊的小心肝终于落回了原位,那随性的性子又表露无遗,眉眼弯弯地笑着说道:“皇上有什么话尽管问,臣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永平帝似乎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边吃边聊。”
永平帝话音刚落,高邑立刻就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碟子和一双筷子夹起一道菜放进嘴里尝了尝,片刻后,又才夹起一道同样的菜放进永平帝面前的小碗里。
如此反复几次,永平帝面前的小碗里已经堆了好一些菜。
永平帝这才开始动筷进食。
牛莎莎知道,高邑那是在替皇帝试毒。
哎,当皇上也够可怜的,连吃个饭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牛莎莎暗自叹道。
既然皇帝老儿都说了不用拘谨只是想和她聊聊,她也就不客气了,再加上她早饭都没吃,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所以,也就拿起筷子开动起来。
吃了几口,永平帝开口道:“朕很喜欢你的这种性子。”
“是吗?呃,谢谢。”牛莎莎嘴里还嚼着食物,囫囵不清地抬头说道。
永平帝看着牛莎莎娇俏可爱的样子笑了笑,那眸子里似乎泛着一种父亲看着自己女儿的慈爱神态。
“晋王前些日子大半夜的跑进宫来请求朕赐婚,可高邑去宣旨时,听说你并不愿意,有这回事吗?”永平帝笑着问道。
啊?
她当时不是都已经接旨谢恩了么,怎么皇上连这点小插曲都知道?
牛莎莎一愣,嘴里的饭菜都还没嚼碎就赶着吞了下去,答道:“呵呵,皇上,那都是一个误会。”说着,她丢了一个白眼给高邑那个老太监。
不用说,肯定都是那个老太监打的小报告。
靠,她要早知道百里擎天就是晋王爷,她会不愿意?
“哦?那现在呢?”永平帝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饶有兴致地问道。
“现在?”牛莎莎偏着头想了想,“呵呵,现在我当然满意了。”说着,她抿唇低头,面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娇羞的绯红。
“哈哈哈……”永平帝又爽朗大笑,“朕就知道,天儿他文韬武略,与牛小姐一定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牛莎莎觉得有点飘飘然了,“呵呵,不是吧?皇上这么看得起我?呵呵……”
这位永平帝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连带的,牛莎莎也就没注意到自己的言行也跟着放松起来。
“呵呵……”永平帝但笑不语。
呃——
牛莎莎傻笑了一阵,发现皇上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说话,猛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放肆了,赶紧尴尬地收了笑,低头小口地吃起饭来,心里暗自揣测着皇上这种令人捉摸不透让她头皮发麻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会儿她才深有体会。
包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诡谲起来。
牛莎莎忽然觉得这种气氛像极了那日她和轩王一起在富贵包间里用餐的情形,只是主动权好像被颠倒过来了。
火盆里的木炭静静燃烧,只时不时地炸出“啪”的一声脆响。包间里挺暖和,可牛莎莎却觉得包间里的空气凉飕飕的,寒气似乎已经钻进了骨子里,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想要颤抖。
牛莎莎在包间里正经受着一场折磨神经的心理较量,包间外的有一人也不好过。
那人就是晋王——百里擎天。
竹韵和武风兄弟俩被挡在了包间外的那一刻,兄弟俩就知道要出问题,所以,竹韵和武刚留在这里等候照看牛莎莎,而武风脚程快,第一时间他就赶回王府将情况禀报了晋王爷。
百里擎天一接到消息,不敢有稍许耽搁立刻就快马赶了过来。
此时的百里擎天一身玄黑华服,外罩一件纯白滚金边外袍,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看上去更为他冷峻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霸气。
麒麟包间门口守着几个面无表情的“跟班”。
要知道,那些可不是普通的跟班。皇上出宫,那些都是负责皇上安全的近卫,若胆敢和他们交手闯进去,那直接就会当做谋逆或者造反被处斩。
百里擎天看了看那几个“跟班”,叹了口气,只得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抱着双手在麒麟包间外的走廊上来回踱步。
麒麟包间大门紧闭,里面异常安静,百里擎天屏息凝神似乎也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这让他的心里更多了几分焦灼。
早朝后,他专程到养心殿去给父皇请安,想探探父皇对昨晚之事的口风,但当值的太监传话说父皇身体欠安正在休息,不让打扰。他满怀担忧地回了王府,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之间,生了病之后就好几年没出过皇宫的父皇竟然出现在了醉仙楼,还传了他的莎儿去问话。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昨晚的事情穿帮了。
第二个反应就是父皇亲自出手处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他曾经带兵征战沙场,在战场上他做过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决策,可在赶过来的路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
莎儿是他的王妃,也可以说是他一生唯一动了真情爱过的女人。
他说过:就算把天捅出个洞来都有他替她担着。
昨晚,看着莎儿笑得那么开心,他也跟着开心。那一刻,他觉得什么都值了,他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捧到莎儿的面前,只为换她展颜一笑。
可现在他后悔了,不是后悔对莎儿的爱,而是后悔他自己低估了莎儿的胆子——
本以为莎儿就是想进宫去玩玩,莎儿想玩,他就陪着她玩呗。
莎儿胆子大,大不了就是进宫去在太子的寝宫里放点蛇呀蝎子呀什么的吓吓太子,或是搞点其他的什么恶作剧。如果被发现了,凭他王爷的身份怎么也能替莎儿挡下来,根本不在话下。
谁知道她所谓的‘夜探东宫’会是那样的惊天动地。
那不是要把天捅出个洞来,那是要把天捅塌下来啊!
老实说,他不知道莎儿身上带了东西,更不知道那些东西具有如此毁天灭地的威力。
当他知道时,一切都晚了。
预谋加害太子,那是何等大的罪名,他的莎儿背负不起。
所以,在赶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先来看看情况随机应变,若是父皇不饶,他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替莎儿背负这个罪名。
他来了有一瞬了,可包间里静悄悄的,什么都听不到。
没有父皇的斥责声,没有莎儿的哭泣求饶声,也没有用刑的惨叫声,什么都没有。
里面越是安静,百里擎天就越加心神不宁,来回踱着的步子也越来越急,越来越乱了章法。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他的母后和牛丞相,让他们也赶着过来在父皇面前求求情。
而看着百里擎天来去走动的挺拔身影,武刚兄弟俩和竹韵也觉得心越来越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