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六年十二月十八。
连续晴朗了几日的天气突然转为阴郁沉闷,厚重的云层带走黑的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昨晚,永平帝没有去任何妃嫔的宫殿留宿,而是直接住到了养心殿。
随着天气的突然转凉,永平帝的病情也越渐加重。
由于身体欠安,永平帝自登基以来于今日第一次停朝一天。
养心殿,西暖阁。
已经过了辰时,永平帝依然躺在龙塌之上咳嗽个不停。微微发福的脸上本就泛着病态的红潮,此时更是还是因为剧烈咳嗽而涨得满脸通红。那病恹恹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又老了几岁。
虽然天已是大亮,但害怕冷空气的浸入,门窗都关着,屋内依然点着灯,淡淡的兰陵香味悠悠飘荡。
高邑放了一个燃得通红的火盆到床榻面前。又单独放了一个火盆在养心殿的中央。
往年一到冬天,永平帝几乎都离不开火盆,今年,病情更为严重了,一个火盆似乎都不够用了。
床榻边的小几上放着昨日朝臣们递上来的奏折,可永平帝实在没有办法来翻阅。
皇后、亦贵妃、太子及宫里的众多妃嫔公主听到皇上的病情加重,一大早的都纷纷赶过来探望,就连住在宫外封王的皇子得到消息也纷纷赶进宫来请安探望,再加上太医院赶过来伺候诊治的太医,二三十个人将龙塌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都担忧地看着龙塌上咳嗽得难受的永平帝,各种关心的话语此起彼伏。
亦贵妃小心地伺候在床榻边,用湿毛巾擦拭着永平地额头上的虚汗,为其端茶递水,面上除了那本就凉薄的表情,看不到其他的任何情绪。
太子百里擎苍也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每听到一声咳嗽,那小眼睛里就泛着丝丝担忧。
到了该吃药的时间,高邑从门外小心翼翼的捧着汤药进来,走到了床榻边。
“皇上,该喝药了。”高邑小声地唤道。
永平帝闭目养神,只是微微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将汤药放在小几上。
高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永平帝的面色,放下药碗退站到了一边。
亦贵妃伸手在永平帝的胸前从上往下轻轻抹动,然后端起小几上的药碗送到他的嘴边,柔声说道:“皇上,趁热喝了吧,喝了也许您会觉得舒服一些。”
“咳,咳,放下吧,朕待会儿再喝。”永平帝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不耐地说道。
“哎!”亦贵妃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太子,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回了小几上。
太子看着亦贵妃放回去的药碗,面上担忧之色更甚了,“父皇……”
永平帝抬手打断他,闭目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朕想再休息一会儿。”
“皇上,先趁热……”皇后也开口还想再劝一下,却也被永平帝打断了。
“咳,咳,老毛病了,无碍,朕休息一下再喝药,咳,咳,你们都去吧。”永平帝再次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
“皇上,您记得吃药。”
“父皇,您要多保重龙体。”
见永平帝坚持,众人不敢再多言,纷纷跪安后倒退着往外走去。
“启禀皇上,晋王爷和晋王妃前来请安。”
这时,外面又传来太监的禀报声。
一直闭目养神的永平帝轻抬眼帘,说了一声,“让他们进来吧!”
“是。”门外的太监应道。
正在退出去的皇后一听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进宫来探望皇上了,心里一喜,就停下了脚步。
而亦贵妃和太子本已退到了门口,一听也停下了脚步。
晋王和牛莎莎跨步进来与亦贵妃和太子檫肩而过,太子与晋王转头对视,互相的目光都是深邃难测。仅仅只是一说,太子变更传一下,一拂衣袍,大殿外走去。
百里晴天还侧头,看着一贵妃和太子去的背影,皇后过来拉着他的衣袖说道:“天儿,快去看看你父皇吧!”说完,也按照永平帝的旨意退出了西暖阁。
百里擎天和牛莎莎地目光这才落到了病恹恹的永平帝身上。
“天儿,你怎么也来了?朕无咳,咳咳咳……”永平帝撑起身子转头看了过来,话还没说完就已咳嗽得喘不过气来。
“父皇。”
一见自己的父亲病成那样还撑着身子招呼自己,百里擎天心里一疼立马就迎了上去,牛莎莎也赶紧跟上。
屋里只剩下永平帝和晋王夫妻俩以及伺候在一旁的老太监高邑。
“父皇,您躺着别起来。”百里擎天走近龙塌边赶紧扶永平帝躺下,面上眉头紧皱,也挨着永平帝的旁边坐下。
看着一个站在权利之巅呼风唤雨的帝王却也逃不脱病痛的折磨,牛莎莎心里感慨万千。
永平帝就撑起身子动了那么一下,已是虚弱得接连喘气。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高邑,说道:“你也退下吧!”
“是。”高邑应了,又关切地说了一句:“那皇上,老奴就先退下了,您别忘了喝药啊!”便拿起放在小几上的拂尘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一提起让皇上喝药,牛莎莎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小几上防着的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上。
百里擎天也注意到了那碗药,看了一眼,脑子里顿时就想起了印光大师的嘱咐。
印光大师就像是早就料定了事情的发展一样,让他们今日晚一些再进宫,等众人都离去了,再来请安。果不其然,天刚亮,宫里就来人通传说皇帝身体欠安,没上早朝。
晋王和牛莎莎正值新婚燕尔,永平帝特意恩准晋王不用上早朝。所以,他们也就起来得晚,没想到,还没起床就听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
一接到皇上身体欠安没有早朝的消息,百里擎天心里大急,当时就想要骑马冲进宫去探望,是牛莎莎想着印光大师透着玄机的话语才拉住了他,为了能一举查获在皇上汤药里动手脚的幕后黑手,两人耐着性子又在家里等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一起进宫来。
没想到,印光大师料事如神,他们一来,不但正赶上先前来探望请安的人退出去,还刚好碰上皇上没服药。
百里擎天抬头与牛莎莎对视了一眼,转头为永平地抹着胸口,问道:“父皇,为何还不服药?”
“咳咳咳,老毛病了,咳咳,服了几年也不见好转。”永平帝喘息着说道,额头上虚汗只冒。
趁着百里擎天正与永平帝说话的当口,明黄色绸缎制成的蚊帐遮挡着看不到,牛莎莎悄然地走到放香炉的桌案边,轻轻揭开香炉的盖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将油纸包里包着的兰陵香和香炉里还没燃尽的兰陵香做了比较。
油纸包里包着的是皇后送与牛莎莎的少许兰陵香,那犹如火柴棍长短的香段看上去洁白无瑕,而香炉里燃着剩下半截的香段却微微泛黄。
永平地的咳嗽还在继续,整个西暖阁里都是他令人揪心的咳嗽声,听得百里擎天的眼里满是担忧。
不知道是何人想要谋害他的父亲,让他抓到了,他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自己身体的问题,就从来没有往其他的问题上去想过,若不是莎儿发现了有人在使坏,这个阴谋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一想到那幕后的主使还在下令加大药量,百里擎天就愤恨自己为什么不懂医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些阴谋。
牛莎莎转头对着正在自责的百里擎天微微点头,示意她的检验与他们的发现一致。
见到牛莎莎的检验结果,百里擎天顿时剑眉紧皱,额头上青筋冒起,神色愤懑,唰地一下就从坐着的锦凳上站起身来。
躺在龙塌上的永平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开口道:“天儿,你怎么了?咳咳……”
百里擎天没有搭话,而是看了牛莎莎一眼后转身走到窗户边推开了所有紧闭的窗户。
牛莎莎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也伸手拿起燃烧的兰陵香在香炉边上轻轻碾灭,然后走到大门边,拉开门仔细查看了一翻外面的情况,见外面除了当值的侍卫外,连高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才将门关上走了过来。
待推开了所有的窗户,有了新鲜的空气进来,百里擎天也才再次走到永平帝的床边坐下。
“父皇,这兰陵香您不能再用了。”百里擎天凝视着永平帝涨得通红的脸说道。
永平帝不明所以,咳嗽着问道:“嗯?什么?咳咳咳。”
百里擎天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地平静一点了,才压低声音解释道:“父皇,您一日三餐汤药不停,却久病不愈,就是因为这兰陵香。”
永平帝听了,似乎还没怎么弄懂,蹙眉不解地问道:“可你母后也熏兰陵香啊,她怎么没事?”
“父皇,那是因为您的兰陵香被人做了手脚。”百里擎天有些急切地说道。
“你说什么?咳咳咳……”永平帝大惊,刚撑起身子来却又虚弱地倒了下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被人谋害了而不自知,可以说,几乎一瞬间就惊掉了他的魂魄。
他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皇帝,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在位十六年,坚持以仁治国,大庆朝在他的治理之下繁荣昌盛,他自认是一个明君,可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害一个明君?
他病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年的汤药不见起色,他甚至连太医院都不忍责罚,只是想着是自己病疾顽固,不易医治,他做梦都没想到过会是有人在谋害他。
父皇的年纪大了,百里擎天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些了才开口解释,就是想把事情尽量地叙述得轻描淡写一些,以免父皇听了会受不住,没想到还是让父皇受了惊吓。
“父皇,父皇。”见永平帝毫无预兆地就软倒下去,牛莎莎吓了一跳,赶紧站在龙塌边急声呼唤。
“父皇,父皇您没事吧?”百里擎天也赶紧站起身来将永平帝放平,替他又是掐着人中,又是捶胸口。
本来,他想先暗查凶手,暂时不告诉父皇这件事的,可又怕凶手加大了药量加速父皇的病情恶化,昨日从栖霞寺回来后他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将实情告诉父皇。那样,至少父皇可以停止使用兰陵香,也可以暗中配合他查找幕后之人。
尤其是今早突然就接到了父皇病情加重没有早朝的消息,他更是坚定了自己想法。
永平帝并没有晕过去,只是目光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见永平帝缓过神来,百里擎天和牛莎莎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父皇,好些了吗?”百里擎天凝眸担心地问候。
“父皇,来,喝点水吧!润润喉。”牛莎莎端起小几上的茶水呈到永平帝的面前,却被永平地抬手拒绝了。
永平帝好一阵咳嗽,然后转头看向百里擎天,虚弱地问道:“咳咳咳,天儿,你是怎么知道有人在兰陵香里动了手脚的?”
“父皇,这都是多亏了莎儿发现的。”百里擎天微微一笑,指着牛莎莎说道。
“丫头?”永平帝不可置信帝看向牛莎莎。
牛莎莎莞尔一笑,赶紧解释道:“父皇,是这么回事。那日我进宫与您讨论‘良策’之事,您不是让我在宫里四处逛逛么?”
永平帝点头,他知道是有这么回事。
“可我东逛西逛的逛迷路了,从冷宫外经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小声说话,因为说话的内容提到了皇上,出于好奇,我就从漏窗那里偷偷地看了一下,见到一个宫女正在将一包东西交给一个男子,他们还提到了崔太医和熏香以及父皇的病情,说什么需要加大药量。我起了警觉,趁他们离开之时,我跟上了那个男子,结果见他进了太医院。”
“崔太医?”永平帝的瞳孔猛地一缩,“是崔太医干的?”
永平帝的语气显得有些痛心疾首。毕竟崔太医是整个太医院最让他信任的太医啊!
“不,父皇。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崔太医。”百里擎天解释道:“莎儿赶到王府来跟儿臣说了这件事之后,根据那个宫女和那男子的谈话内容,外面立刻就想办法查了父皇的药方和药渣,但父皇服用的汤药里面没有任何问题。因此,外面才联想到那宫女交给那男子的东西不是加在汤药里的,而是加在熏香里。”
“啊?这么说,朕用的熏香一直就有毒?咳咳咳……”永平帝实在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咳嗽喘息着叹道:“天啊!咳咳,朕还把那兰陵香当宝贝似的,舍不得用。”
“不,父皇您用的熏香里也没有毒。”牛莎莎接过话来说道。
“没毒?”永平帝不解地望向牛莎莎。
“是的,父皇您看。”牛莎莎说着从怀里拿出两包包好的兰陵香,摊开放到永平帝的面前,“这包雪白的是母后送给我的,这一包泛着黄色的是父皇您这里的。比较之后,外面才发现,父皇使用的兰陵香与母后的不同。”
永平帝在百里擎天的搀扶下撑起身子来看了一眼,两包兰陵香确实有着细微的差异。
百里擎天又继续为永平帝解释道:“我们只能从表面上看出两包兰陵香的差异,但父皇的熏香里到底多了什么,我们却无法判定。所以,我们便拿着熏香和父皇服用过的药渣及药方去了栖霞寺求教于印光大师,是印光大师为我们解开了谜底。”
“印光大师?他能知道?”永平帝问道。
“是的,父皇。”一说起印光大师,百里擎天的眼里便闪出一抹精光,“那印光大师精通药理,见多识广,是个隐世高人啊!”
一听是世外高人,永平帝似乎也对印光大师感兴趣起来,问道:“哦?那他怎么说?”
“印光大师说,父皇的熏香被放在一种叫做‘牯岭藜芦’的药物制成的药水里浸泡过,这种药物也产自与西域,归肺、胃、肝经、若单独使用牯岭藜芦不但没毒,还对吐风痰、喉痹症见痰涎涌盛者有奇效。可一旦遇上苦参或赤红芍药就会产生毒性,此毒虽不剧烈,却可渐渐毁人肺腑,直至死亡。而父皇的汤药里恰恰就有苦参和赤红芍药。”
百里擎天越说,心情越显沉重,说到后面几乎都没了声音。可以说,如此阴险的害人方式,他在充满勾心斗角的皇宫里长大,也是第一次见。
那毕竟是偏爱于他的父亲啊!幸亏阴谋被他的莎儿撞到了,否则,长期以往,他实在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永平帝也被百里擎天的解释惊呆了。
毁人肺腑,这不就是他正在经历的吗?
见百里擎天悲痛难言,牛莎莎才接过话来:“父皇,太医院的药和熏香上的牯岭藜芦分开使用没有任何毒素,一旦相遇就是慢性毒药,所以,无论我们单独查哪一方,都不会查出问题来。这事也就只能找到那个宫女和那个男子才能找到幕后之人。”
永平帝目光呆滞地点头道:“查,一定要查到那幕后之人。”
“父皇。我们已经在着手暗查这件事了。”牛莎莎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百里擎天,接着说道,“只是,在没有查到幕后之人以前,父皇切记不能再点熏香了,每日记得要开窗,多呼吸新鲜空气。太医院开出的汤药是正常的,父皇继续服用,相信不日,病情就会有所好转。”
永平帝再次点头,还抬头对牛莎莎投以一个感激的微笑,“丫头,真是多谢你了。”
“父皇说哪里话,现在咱们是一家人啊。”牛莎莎也对着永平帝微微一笑,强调道:“只是,为了方便查出幕后主使,还要辛苦父皇多多配合,继续装病,以免引起凶手的警觉,打草惊蛇。”
永平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甚感欣慰地说道:“好。配合上你们放心。咳咳,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就让你和天儿多费心了。”
见永平帝答应配合,百里擎天和牛莎莎相视一笑,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终于放回了原处。
他们也算是赶着解开了谜底,暂时救回了永平帝的一条命,剩下的,就是找出幕后的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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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亲们,本章出现的药物名称实为杜撰,只是为了剧情描写需要而已,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亲们请勿模仿!请勿模仿!请勿模仿!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