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高远,皓月高挂。
冬节宫宴散去,帝后和各宫主子及宾客们纷纷散去,御膳房的工人们又开始收拾打扫,忙碌起来。临近子夜时分,御膳房的宫女太监们才得以休息。
夜深人静,厨房里已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忙碌辛苦了一天的牛莎莎拖着疲惫的身躯独自蹲坐在灶膛前生火烧水,她一手抚着隐隐作痛的小腹,一手不时地往灶膛里添这柴火。柴火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通红的火焰映照着她满脸的倦容,看上去显得憔悴而心事重重。
这种隐隐作痛的感觉代表着她又要死去活来地疼好几天了,这种感觉牛莎莎现在再熟悉不过。
去年的今日,她就是因为小腹隐隐作痛才知道了百里擎天的真实身份,才‘主动送上门’与百里擎天确定了夫妻关系。
还记得那天晚上,大约也是这个时间吧,百里擎天深夜送红糖水到相府去关心她,还说了一堆令人肉麻的话。那时候,作为女汉子的她还觉得百里擎天心思细腻得有些小题大做。可现在,她要想喝一点红糖水都不得不自己动手生火烧水了。即便她已经被累成了狗。
现在想来,她才体会到有百里擎天的呵护,她是多麽的幸福。
御膳房的工作并不比浣衣司轻松。
宫里那么多主子,每个人的喜好要求不同用餐时间也不同,一日三餐加宵夜,不但要负责做还要负责送。可以说,御膳房的宫人几乎都是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岗,就连半夜三更都有可能被突然叫起来给某个宫里的主子做饭。
在这里,不仅休息不好,还有可能因为饭菜不合主子的心意,随时受到主子的责罚。若遇到像今日这样的宫宴,御膳房的工作量和受责罚的风险就是更是倍增。
今日,天还没亮就一直忙到现在。本来,她是想烧一大锅热水泡个热水澡,好好地舒缓一下全身的疲惫和疼痛,可收拾完一切已经太晚了,她必须早点休息,因为明日一大早她就又要开工,准备主子们的早餐,所以,她只能少烧一点来熬红糖水和灌热水袋。
大姨妈造访,若没有热水袋,她今晚上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特战队员出身的她能吃苦耐劳,并不怕辛苦,之所以感觉到累,是因为心里藏着事,便像扛着一座大山。无论她怎么强悍她都是个女子,所以,百里擎天不在身边,她就必须学会自己心疼自己。
忽地,一道被烛火拉得长长的身影出现在牛莎莎的脚边。
抬起头来看到来人,牛莎莎诧异道:“金玲姐?你怎么还没休息?”
来人年龄比牛莎莎稍大,是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宫女,长得肤白个高,眉清目秀。
她对着牛莎莎温婉一笑,“我正要睡了,见你还没回来,不放心,所以就过来看看。”
御膳房除了干一些洗洗涮涮杂活儿的宫女以外,大多都是太监,金玲便是其中的一个,她是牛莎莎的室友,性子随和,与牛莎莎也很谈得来。
“让金玲姐姐费心了。”牛莎莎赶紧站了起来,对金玲福了福身道:“我月事来了,身子不太舒服,所以就想烧点水来熬制红糖水。”
金玲柳眉一皱,便走过来扶着她,“你身子不舒服就在旁边休息吧,我来帮你。”
牛莎莎赶紧摆手,“那怎么行,你也累了一天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呀,跟我还客气什么。”金玲将她往凳子上一按,便挽起袖子忙活起来。
小腹越来越疼得厉害,牛莎莎也没有再强求,便坐在那里看着金玲忙活。
“金玲姐,多亏了有你照顾我……”
“这没什么,我们大家在一起干活儿,本来就应该守望相助的,况且,你还叫我一声姐姐呢。我怎么也得对得起这声称呼呀。”
“呵呵呵……”
“你笑了,你来御膳房一个多月,我还难得看到你笑呢。”
“是你把我逗笑的。”
“哦,对了,你来那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上次我就看你疼得死去活来的,是每一次都会疼吗?”
“嗯!是老毛病了。”
“既然是老毛病了,你就没找大夫瞧瞧吗?”
“瞧过了,我的床头还放着一包药呢,今日是太忙了,明日我再把药拿过来煎。”
“行,明日做完了早膳后,我帮你煎药。来,红糖水好了,你趁热喝了吧。”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熬制好了红糖水,牛莎莎在一旁喝着,金玲便帮她将剩下的热水灌进了羊皮水袋里。
弄好了一切,金玲便搀扶着牛莎莎准备回房去休息,没想到刚走出御膳房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彩儿。
“皂儿,你没事吧?”
彩儿一过来就拉着牛莎莎的手,异常紧张地上下查看。
“彩儿姐,你怎么来了?”牛莎莎甚是诧异。
彩儿见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我去你房里看你,见你没在,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所以就赶了过来。”
夜深人静,除了值夜的宫人几乎所有的人都睡下了,彩儿到牛莎莎的睡房没找到人,确实吓了她一跳,还以为牛莎莎被哪位主子叫去受罚了呢。
牛莎莎微微一笑,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我没事。只是老毛病犯了,到厨房来烧点热水而已。”
“皂儿妹妹,这位是……”金玲见彩儿穿着一等宫女的衣服,根本就不像是她们这种御膳房的粗使宫女,所以忍不住问道。
牛莎莎这才想起来为她们介绍,“金玲姐,这位是静阳公主身边的侍女——彩儿。彩儿姐,这位是金玲。在这里,金玲姐很照顾我的。”
“啊?公主身边的侍女?”难怪彩儿一身一等宫女的打扮,原来是公主身边的人。
“皂儿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彩儿礼貌地朝金玲点了点头。
金玲受宠若惊,也赶紧回礼,“哪里哪里,皂儿她很能干,不麻烦的。”
说完,金玲便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牛莎莎。心里想着:彩儿说到这里来看望牛莎莎的,没想到她的室友竟然还与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关系不错。如果她也能和彩儿搞好关系的话,彩儿若能帮她们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她和牛莎莎就不会在御膳房这种又脏又累的地方待太久了。
想着,她就觉得牛莎莎终日郁郁寡欢,心思都没有放到合理运用身边的人脉关系上。若是她的话,肯定早就跳出御膳房了。
金玲在那里胡思乱想,牛莎莎却与彩儿说着话。
“彩儿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想着过来?”
彩儿瞄了一眼金玲,将牛莎莎拉开几步才小声说道:“你到御膳房的第三天,太子就找到雪晶宫来了,还将宫里宫外好一番搜查。公主说太子心思深沉,怕留了人监视雪晶宫,所以都忍着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过去了一个多月没有动静,公主实在担心你,所以才差了奴婢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看看。”
“太子真找到公主那里去了?”牛莎莎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那个努力不去想的问题又被翻到了心尖上。
彩儿点头,“是啊。不过后来就没来过了。”
没来过了,是不是说明百里擎天已经忘了她?她再过些日子就可以离开皇宫了?
“那……太子现在怎么样?还好吗?”虽然已经决定离开百里擎天了,但牛莎莎心里仍免不了牵挂。
听牛莎莎问起百里擎天的情况,彩儿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牛莎莎蹙眉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太子他……”彩儿叹气道:“太子殿下满世界的找你,现在竟有些精神恍惚思念成疾。”
牛莎莎大惊,“他病了?”
“没有。不过,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牛莎莎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又伸手抚着疼痛的小腹。
没病就好。失去心爱的人,精神上受到一些打击是必然的,这些都在牛莎莎的预料之中。
她相信百里擎天是爱她的,但她更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
再忍忍吧,再忍忍就一切都过去了。
见她面色不佳,彩儿关心地问道:“皂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牛莎莎无力摇头,面色疲惫不堪。“没什么,老毛病了,我已经喝了一碗红糖水,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哎!太子妃。真是……”彩儿知道牛莎莎的老毛病,忍不住一阵心疼。
“嘘——”
牛莎莎听她又乱叫称呼,生怕被金玲听了去,赶紧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金玲。
还好,金玲见彩儿把她拉开了,知道她们有话要说,并没有跟上来,还站在那里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那嘴角边都不由自主地挂着一抹笑意。
彩儿也明白自己失言了,赶紧改口道:“皂儿,真是难为你了。今日宫宴你一定累坏了,现在有身体不舒服,要是公主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呢。”
牛莎莎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你回去告诉公主,就说我在这里很好,让她别担心。”
“好吧。”彩儿乖巧地答道。
她是真的替牛莎莎赶到难过。明明患了那样的病难受的就是牛莎莎,为什么现在受苦的也是牛莎莎,难道女人不能生孩子就是天大的罪过吗?
“哦,对了。你回去告诉公主,让她没事别过来了。我怕会引起百里擎天的怀疑。”
“嗯!那你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彩儿又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交给牛莎莎,让她用来大殿御膳房必要的关系,然后才叹着气走了。
彩儿一走,金玲立刻就跟了上来,那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皂儿,没想到你跟公主身边的人这么熟啊?”
“皂儿,做人呢,一定要学会灵活,你认识彩儿姐姐干嘛还窝在御膳房这种地方啊?”
“皂儿,你知道彩儿姐姐都喜欢什么吗?”
“皂儿,你看,我们俩平时也挺要好的,不如你帮我在彩儿姐姐面前说说好话。”
“皂儿……”
回睡房的路上,金玲奈不住激动,挽着牛莎莎的手说个不停。
明月清辉,一路上都是金玲叽叽喳喳的声音,牛莎莎腹痛难忍,都快被她的呱噪的声音吵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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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时分,一道黑影匆匆出现在晋王府的滕王阁内。
夜色深沉,滕王阁中的绿树红花亭台楼阁无一不被渲染成墨,全都沉寂在一片寂静之中。
黑影一出现,夜色中立刻就响起了一道咋喝。
“什么人?”
“是我,岳遥。”
“岳遥?”婆娑的树影中走出一道挺拔的人影来。
从树影中走出来的人是武刚,今晚该他当值。
武刚看清来人,诧异道:“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是除了什么事吗?”
岳遥对着武刚拱手道:“武刚,爷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爷。”
“呃——”武刚欲言又止。
岳遥一脸的急切,“怎么了?”
“真是不巧。”武刚迟疑了一下,说道:“今日爷从宫宴上回来之后就在房里喝得烂醉如泥,早就睡下了。”
“爷喝酒了?”岳遥简直不可置信。
太子爷一贯很自律,无论开心还是烦恼,他喝酒最多到有些许醉意就会罢手,就算遇到天大的事都不会借酒浇愁,更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喝得烂醉如泥的情况。没想到,爷现在也学会酗酒了。
武刚叹了口气,解释道:“爷心里难受,加上晚上小公爷也过来陪着爷说话,爷便喝得一发不可收拾。根本不听劝啊!”
“哎!这可怎么办?”岳遥心急为难不已,“我刚发现了太子妃的下落就赶着回来给爷送消息。”
“什么?”武刚大喜,“你说,你发现了太子妃的下落?”
“是的。今晚临近子时,我的人发现公主的一个侍女鬼鬼祟祟地出去了,我得到消息后便跟了过去,才发现太子妃一直扮作宫女在御膳房当差,与一个叫金玲的宫女住在同一个房间。”
“呵,爷料得不错,公主果然知道太子妃的下落。”
武刚欣喜不已,可刚开心了一下,面色又沉重下来。
太子妃在躲在御膳房当差,那里又脏又累,太子爷要是知道了,那心肯定都会疼得滴出血来。
武刚想着,突然问道:“对了,岳遥,太子妃没发现你吧?”
“没有。”岳遥摇头,“不过,太子妃很谨慎,那侍女去看望她,没一会儿太子妃就赶紧打发她走了,还特别交到让她们没事别去御膳房,以免太子爷起疑。”
武刚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要赶紧禀报爷才行,以我对太子妃的了解,她连御膳房那种下人待的地方都不惜藏身,那是铁了心要离开爷啊!若今晚之事她稍有察觉,肯定立刻就会选择离开御膳房。到时候,我们要想再找到太子妃可就难上加难了。”
闻言,岳遥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我现在就去叫人给爷准备醒酒汤,天一亮咱们就陪爷进宫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