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鹤城根本无需攻打。
等扶余五千大军赶到南鹤城下,巫蛮早就弃城而去,只留下一座空城。
城中只剩下上千具尸体,满城苍蝇和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白色蛆虫,站在城门外也能闻到风中飘来的腐烂恶臭。
据说第一个进城查探斥候足足呕吐了三天,随即入城收拾城中尸体的士兵更是为大军节约了好几天军粮。
主将杨成龙无奈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让士兵就在城墙下军营前挖出壕沟,取水灌满,用一把火将城中民居连同那些尸体烧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再让士兵清理掉烧烬焦土,全部在城外找了个空地填埋,立碑以示纪念。
温棠伤势稍稍恢复便重新开始走桩修行,他还意外在北城外一处树林找到了沈渐那匹龙血马,很显然这匹马在烈火营弃城后,自行逃出了马厩,城外流浪多日,见到温棠如见亲人,上来一个劲拱他胸膛,显得异常亲热。
对马来说无疑是幸福的,然而对温棠,无疑是欣慰中带着沉重。
数日休整后,大军开始向城外巫蛮各个定居寨子发起清剿攻势,等他们按图索骥,找到那些巫蛮人定居所在,才发现巫蛮人早已弃家而去,大军半月内扫荡百里方圆丛林,竟然连一个巫蛮人都没能找到。
杨成龙也百思不得其解,无法理解此次巫蛮集五部之力攻打南鹤的意义。
掠夺?报复?
南鹤城只是扶余郡所属深入巫蛮腹地的一颗楔子,不事生产,城中仅有士兵、民勇及家属、少量前来讨生活的妓子,根本没太多生活物资,哪有劫掠必要。
天南与巫蛮间近五年很少发生冲突,更没听说过有冲突预兆,报复更加谈不上。
温棠并没有把沈渐猜测告诉顶头上司,他不希望别人因此对沈渐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更不希望天南军将他当成灾星,因为他们是朋友,是共同经历生死兄弟,是勇于面对危险,将生还希望留给他的高尚之人。
他还需要身边这些士兵一同深入巫蛮,寻找沈渐下落。
……
京都梁城。
丁冲如往日一样准点来到大理寺前堂点卯,刚点完,拿起腰牌顺庭院回廊往寺狱方向走,就看见高群、叶申迎面走来。
这两人点卯顺序在他之前,提前离开了点卯堂,见他们脸上神情,明显是在这儿有意等着他来。
他跟这二位没交情,也不想交情,稍稍侧身,让他们先过。
两人并不领情,停下脚步。
叶申双手笼在官袍袖筒子里,满脸带着恶意的笑。
高群冷冷看着,眼睛里露出种讥诮笑意,过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家岳丈没告诉你?”
丁冲不想搭腔。
他清楚不管接不接话,等会儿从高群嘴里都不会冒出什么好话。
果然高群提高声调道:“天南传来消息,巫蛮叛乱,南鹤失守。”说完这句话,他歪着头瞧向丁冲,眼神充满得意。
丁冲反瞪着他,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大步走了出去。
他不是不关心,只是不想在这些小人面前表现出心烦意乱的样子。
进入寺狱,穿过阴森的大堂。
他今天不太想进入地下牢狱,只想躲进一间空房,喝酒麻醉自己的神经。
大堂上很吵,一个头发凌乱,身上穿着绫罗,衣襟前全是血的年轻人,仗着年轻力壮,甩开膀子,将两旁狱卒甩了出去。
怪不得狱卒没用,这些狱卒原本就是普通人,最多练了些武把式,而这个年轻人明显修行过,境界最少在灵识境,虽然手上脚下都有符纹铁镣压制其修为,但修行者真气浇灌后的体魄远胜常人,这两位又如何抵挡得住。
现场没有其他大理寺官员。
丁冲只能冲上去,掌沿重重击打在年轻人后脖子上,他只一声闷哼,便软倒在地。
狱卒起身,赶紧抱拳躬身,诚惶诚恐道:“卑职谢过丁司务。”
丁冲脚尖捅了捅地上年轻人身体,淡淡道:“这家伙怎么回事,进了寺狱还敢如此嚣张,莫非他不怕你们给他穿小鞋?”
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丁冲本不想管闲事,既然他们不愿说,他也懒得问,脚尖一挑将年轻人踢开,背起手就准备离开。
“不是小的不愿意告诉丁司务,只是这人后台太硬,小的们实在得罪不起。”
丁冲道:“喔——”
他瞥了眼年轻人,问:“王公?贵胄?还是公卿家眷?”
“工部尧侍郎家公子。”
丁冲想起来,工部确实有这么一位左侍郎姓尧,年纪也就四十多,儿子差不多这般大小,而且这位尧侍郎大名还在他准岳父给出的一份名单上,这份名单正好是柳氏皇族朝堂对头。
“他所犯何罪,怎么送来大理寺?”
其中一名狱卒道:“西院武陵阁争风吃醋,刺死一名嫖客,重伤武陵花魁。”
“争风杀人啊!”
丁冲嘿地笑出声,说道:“这种普通刑案怎么弄来了大理寺?”
狱卒道:“京兆府和刑部都觉得烫手,太常寺就把他扔来了大理寺狱。”
丁冲冷笑着,正要离开,突然停下脚步,迟疑片刻,指向地上年轻人,说道:“把他弄进刑房,用心捆好了,拿冷水泼醒,我一会儿过来审问。”
那名狱卒愣了愣,道:“丁司务确定要蹚这淌浑水?”
他也是出于好意,毕竟刚刚若不是丁冲出手,他们两人指不定怎么着呢!
丁冲嗯了声,掉头便朝来路走去。
不多时到了寺卿公廨,径直来到张副卿门前,敲了敲虚掩的门。
“谁啊!”
“卑职丁冲。”
“进来吧!”
桌案后,张朝忠正拿着邸报在看,见他进来,示意他把门掩上,又让他坐下。
“何事?”
丁冲揖手,在椅子上半弯了腰,道:“工部尧侍郎之子已押送至寺狱。”
张朝忠似笑非笑瞧着这准女婿,“你想接这案子?”
丁冲毫不掩饰野心,道:“是。”
张朝忠道:“知不知道,一旦接了此案,可就再无退路?”
丁冲道:“为家人分忧,丁某何求退路。”
张朝忠哈哈大笑,以手轻敲桌面,“我就说你是个聪明而识大体的人,有此觉悟,吾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