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渐指着自己鼻子,道:“带我上山?”
天南有很多山,也有很多名山,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叫天台山,不过陆济嘴里的山,便是天南人所尽知的那一座:鹄鸣山。
这座山也是仙朝大陆各大道宗公认的道宗各脉发源地,就连道宗之首天师道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因为创立天师道的首任天师便出自鹄鸣山。
陆济知道沈渐误会了他的意思。也没打算解释。
给自己倒了碗酒,斜睨着来到门前千秋七散人,一饮而尽。
那七人大眼瞪小眼,搞不清楚刚来这境界高得吓人的家伙是什么来头。
陆济道:“知道他们的底细?”
沈渐摇头,道:“没兴趣,也不想打听。”
陆济眨了眨眼,道:“不觉得他们很怪?”
沈渐瞪了他一眼,那家伙根本没看他,又给自己倒满一碗酒,慢慢放在嘴边浅啜,口齿不清道:“他们跟你还真有些渊源。”
沈渐瞪着眼,根本不信。
这七个怪人今日之前压根就没见过,何来渊源一说。
陆济道:“你以为我在说笑?”
沈渐哼了声,“我不觉得这个笑话有意思。”
陆济又喝完一碗,把碗放回桌上,悠悠道:“他们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们跟你一样,都遭遇过不同程度的天劫,而且都活了下来。”
沈渐这下才有了点兴趣,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陆济道:“和你不同的是,他们运气不如你,遭遇天劫后,没得到正确指点。”
沈渐挠了挠后脑勺。
天劫必随天缘,这是道门笃定无误的真理,只不过别人不知道的是,他得到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天授恩赐。
陆济道:“看看那个穿棉袄的,他遭受过玄水雷劫,阴寒入体,所得天缘便是玄水之气,所以感受不到酷暑;那个纹身女,则受过乙木雷劫,体内生机不息,因为没有以道门吐纳之法炼化,生机外显,这才在身体表面形成了奇特花纹,其实你要仔细揣摩,她那些纹身便是一门独特的自愈道诀……”
沈渐恍然,道:“这么说来,她一穿衣服就会焚烧,是因为木生火之故?”
陆济再次倒酒自饮。
沈渐指了指那个冲天辫两坨腮红,看起来像游灯河上杂耍戏子那人,“他又是怎么回事,该不会中的是天火劫,内火太盛,脸上才有腮红吧!”
陆济道:“人家原本就是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他中的应该是金杀之雷,脑袋上长出了一支细长金角,所以才用冲天辫来掩饰。”
沈渐看着他,眯起眼,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该不会道源宫早就注意到他们?”
陆济冲他翻了个白眼,道:“认真算起来,你应该叫无暑一声师兄才是。”
沈渐马上了听懂了言下之意,笑道:“如果我叫他师兄,你岂不是该叫师叔。”
陆济白眼翻得都看不见眼仁。
沈渐还不罢休,正了正衣摆,笑道:“乖师侄,来,叫声师叔听听。”
陆济嘴里只送他一个字:“滚。”
……
一行人往鹄鸣山迤逦而行。
千秋七散人总算如愿以偿,人手骑上了一匹马,没人敢跟不太待见他们的沈渐说话,远远跟在身后。
沈渐则一路跟陆济斗嘴找乐子。
他不知道源宫找他干嘛!陆济也绝口不提。
遥山叠翠,远水澄清。
奇花如锦铺林,青枫舞金拂地,进入鹄鸣山,风柔和得像姑娘纤纤玉手,日头也变得没那么毒辣。
远远看见山门,高大的白玉牌坊上书‘道源仙都’。
山门前一块屏风也似白石朱刻:
闲身待得清风去,采菊无人语。
孤鸿不解流云意,满树离情起。
再走几步,又有石壁上刻:
举觞邀酒淡秋山,独有青衿寂寞醉花前。
劝君自在卧东篱,绝似半生浮梦鹄鸣西。
马不能上山,山下有接引观,也是道源宫庙产,知客道人认得十六代首徒,将十匹马接下悉心照料,千秋七散人也无法入山,只能住接引观。
一入山门其实已经算身处道源宫中,陆济带沈渐去的,是君师殿。
鹄鸣多峰,天柱为主,妙玄、留仙两峰为辅,君师殿便在天柱峰上,这里也是道源师君常年修道地。
沈渐第一次来真正仙家山头,山道石阶旁青松屈曲,翠柏阴森,让人不自觉生出肃穆之意。
一路登高,山脚阡陌如棋,才见缭缭云雾中楼阁宛然琼宇,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
没得及观赏风景,就看见骆道人一袭青布道袍,笑呵呵站在玉阶上等着他的到来。
与仙道院时相比,身上那件道袍变得干净了很多,手臂上也多搭了一条白丝无瑕的乌木柄拂子,胡子精心梳理过,多出几分出尘仙气。
“臭小子,这一路玩得还开心?”
一开口,马上就把多出来那几分仙气给扔没了,骆道人还是那个骆道人,不会因为环境改变而改变。
沈渐正想开两句玩笑,见道殿内走出一人,紫色道袍,上面金线绣日月星辰、宝塔、龙凤、仙鹤,都不用人指点,仅看那身道袍便已能看出此人身份。
马上收起笑脸,恭恭敬敬结了个阴阳印,躬身与地齐平,道:“仙道院学子沈渐,拜见师君。”
骆道人还是没个正形,抹着胡子笑道:“这小子还懂点礼节。”
陆师君瞥了眼这个老没个体面的师侄辈,不好多说。
整个道源宫骆道人他们这拨没剩几个,大多数已入垂暮,只能蜗居洞府靠闭关修行勉强维持,骆道人算其中佼佼者,踏入仙境,洞真悟神,只不过嘴巴臭点不太受山上诸峰待见,也没个正经传人,因此也不开峰,也不任职,挂了个大长老虚衔,整日里游手好闲,专门打诸峰低一辈长老们秋风,闹得大家怨声载道,这才无奈把他支去了仙都仙道院。
陆济在一旁哼哼,轻声道:“我看也差不了多少。”
旁边有只手伸过来,拍着他的肩膀。
手不大,手背堆叠皱纹,陆济身子僵硬,他虽然同样不待见这老家伙,心里却很清楚这老家伙本事有多大,下手有多黑。反正好几位诸峰首座都因为无意间骂了几句,不是半夜给人掀了瓦撒一脑门尿水,就是给人倒挂在院子歪脖子树上,都知道这种事只有某个老不正经的前辈做得出来,偏生拿不出任何证据去找师君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