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山就在眼前。
这条纵贯大陆南北的狭长山脉,也是北齐与王朝边界分割线。
柳氏坐上龙椅前,帘山以西大半地区归北齐管辖,柳氏当权后,为防止北齐借此天险威胁王朝北方腹地,借划地交换,以西北一片荒凉之地,换走了北齐东面门户,如今北齐与王朝的边界就在帘山山脉以西,一条小河沟和一座小得可怜的桥就成了两地可辨识的界线标志。
御谢拓的军队不能跨过这条象征性的小河沟。
“一路保重。”
“保重。”
喝完最后一杯酒,沈渐牵着马走过小桥。
这匹马也不是军马,看起来不算神骏,但至少能让沈渐不用背着王郎赶路。
千钟照和随从依然远远跟在身后。
深秋的天阴沉得可怕,行走在峻岭狭谷间,光线暗淡得就像夕阳落下后的时光,整个景物都笼罩在灰暗之中。
王郎的身子随着健马行走上下起伏,他看了看跟在马后的陆璇玑,又抬头看向山巅,忽然说道:“来了。”
什么来了?
自然是敌人来了,一直忍耐苦熬着等待机会的人来了。
沈渐身体每块肌肉都绷紧起来,下意识扯了扯腰后那把镇岳,他想把手上的马缰递给陆璇玑,但她好像并没有上来接的意思。
千钟照那帮人远远拖在后面,这里是峡谷,道路曲折蜿蜒,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王郎还是表现得很不在乎,继续喝着酒。
离开谢家马车的时候,他用马车上的毯子包走了很多,很难想象,这位身居巅峰榜首长达二十几年的剑道魁首,身边竟然没有一件傍身的储物法器。
仔细想想也能想通。
超然仙境本来就有属于自己的壶天空间,正常情况下,根本用不着带这么一件东西,然而一旦受伤或经络受损,壶天空间无法使用,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这也间接说明王郎的伤有多重,重到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沈渐道:“他会不会马上动手?”
他,指的就是潜藏在暗中那个人。
王郎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反正总得有人先来,境界越高的,越不会轻易出手。”
沈渐没有接话,这些日子,他已经熟悉了这位前辈的性格,一个词形容,那就是自恋,自恋到了一种人神共愤的境地,嘴巴里面每说出一句话,都像在炫耀自己曾经的光辉岁月,当然在陆璇玑面前,他是卑微而谦逊的,他想说的话,你不想听也得听着,他不想说的,你就算拿着九头牛拽,他也不会开口。
果不其然,王郎挑眉似剑,极其不屑地说道:“你知道那些境界高的家伙怎么才能境界高吗?”
沈渐没问。
王郎眉毛挑得更高,呵呵道:“当缩头乌龟嘛!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想不到,看来资质再好,想象力也有限,没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将来你的修行注定只能走别人走过的路,最后被别人堵在羊肠小道上面,进退不得。”
沈渐道:“前辈,下次你奚落人的时候,麻烦还是分清形势,现在唯一能帮你的人,就是我……你的宝贝女儿,可能也会出手,不过我想,她更希望你陷入绝望,只有到了那种时候,你才会说出心里面藏着的秘密。”
山间雾气更重,天地被灰雾笼罩。
王郎根本没有收敛的觉悟,笑道:“人死卵朝天,该说的话,我不会等到临死才说,不该说的话,我就算死,也不会透露半句。”
沈渐懒得搭腔,他跟陆璇玑之间有什么秘密,干自己屁事。他心里告诉自己,之所以跟着王郎,就只是回报他相救之恩。
他根本无法感知到山谷中那个人的气息,甚至连其他窥探者的气息好像都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山寂寂,鸦雀无声。
安静本来就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前兆。
然而他并没等来疾风骤雨。
身后马蹄声急,来的是千钟照那帮人。
没了谢家人阻拦,千钟照似乎鼓足了勇气策马追到陆璇玑身后,轻声唤道:“陆姑娘,听我句劝,还是回丹碧山吧!”
陆璇玑眼角轻挑,纤纤柔荑按上了剑柄。
千钟照道:“你若看不上在下,我送你回山后,保证回家请家中老人取消婚约,绝不纠缠。”
陆璇玑充耳不闻。
王郎呵呵,“瞧瞧,瞧瞧,人家多会说话,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陆璇玑这才瞪着他怒道:“能不能闭上你的嘴,真想说话,那就把二十年前的事情说出来,你想让我离开,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王郎马上闭紧嘴巴。
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渐心里面笑开了花,也没有放松对周围的警惕。
峡谷间已经很浓的水雾突然间淡了,前面那块像屏风一样陡直,一棵树也看不见的悬崖顶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容貌相当英俊的男人,一袭月白锦衫鼓荡飞舞,腰带上悬挂那柄金银错,青色宝石镶成青龙图案的佩剑上,银丝流苏更是闪亮夺目。
看上去他应该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
而且他长得很像沈渐一个认识的人,嘴唇上面和颏下一撮短髯把这个人衬托得更加成熟。
王郎眯起眼,仰起下巴,笑着道:“萧兄啊!萧兄,怎么脸上都长毛了呢!以前你可是七阀家族最有名的小白脸之一,多少姑娘为你魂牵梦萦。”
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两人间的恩怨一定不小。
谈不上杀父之仇,那也是夺妻之恨。
沈渐握紧了刀柄。
王郎突然用耳密术道:“青田萧渃,仙境洞神,你还想蹚这趟水。”
沈渐点头。
王郎道:“勇气可嘉,实在冒失,我要是你,一定会说告辞不送,有机会帮你收尸报仇。”
沈渐也用耳密术道:“前辈敢如此招摇过市,我想你一定准备有后手。”
萧渃这才开口:“二十几年不见,琅琊王郎说话还是一样的贱,就是不知道掌中的剑,还有没有当年锋利。”
王郎一边耳密术给沈渐回了句:“你不就是后手?”一边大笑道:“当年就是剑不够锋利,才没把你这小子送回你娘的裤裆再造一次,不然的话,也省今天还能看见你这张让人不爽的脸。”
萧渃面色一沉,左手按上了剑柄。
峡谷间雾气更淡,却有乌云凝结。
一滴雨坠落下来,滴落在王郎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