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渐再认为自己天才,也不会再学归墟里面冲向青衣的举动,毕竟这里也没有值得他舍生忘死的诱因。
境界间差距,仿佛天与地,很多时候,没办法凭勇气、果敢、毅力、信心、技巧这些东西来填补。
道境天元和仙境洞神看起来只一境之关,事实上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等次,如果真的要拿来对比,那就是家门前的小池塘和真正的湖泊比较。
他破不开眼前几近完美的剑气青龙,只能退。
短短几步,他的神识里虚构出了庞大的推算图形、线条,这是王郎教给他新的道,属于王郎独有的剑道,想用最简单、最轻巧的手段,自然需要海量的事先预估,找出一条最合适也更简捷的途径。
好在观象从小就往神识里面不断塞进去各种不同知识,拥有极强预感力的他,推衍计算方面并不输给他人。
青田萧家萧渃,他的境界比不上青衣,杀力也很难在仙朝大陆诸多超然仙境中排位前列,然而仙境就是仙境,一剑灵契起,其威压气势就不是道境能扛得住的。
怎样战胜这名强大的敌人?
沈渐后退的步伐越来越快,现在他除了在计算推衍剑气青龙的薄弱点和压力点,同时也在寻觅整个剑域天地的脱离点。
攻与退兼顾。
有过归墟那次惨痛教训,他现在但凡遇上对手,第一时间便会考虑退路。
萧渃的主要精力却没有放在他身上,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死死盯住王郎。
先前的试探虽然试探出重伤难动,但对于曾经的对手而言,哪怕现在王郎奄奄一息,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便还是那个一夜间能剑斩八名超然的可怕强者。
王郎也在注视着他。
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青龙身躯某处,同时,伸手横握住腰后那柄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
不动如山,侵略如火。
荒岛上,王郎手握剑柄,出剑半寸,剑意胀爆魔君樊笼天地,斩伤魔将。
此时萧渃就在眼前,近在数丈,更能够亲身体会到那种令人恐惧到骨髓的危险。
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纯粹就是本能里面的一种警觉,面对着王郎,但凡是个超然仙境,都会产生同样的感受。
刺目的光,剑气青龙鳞甲下面光耀如日,呛一声,一道剑光仿佛来自青龙之口,隔着沈渐肩膀,向王郎右肩斩落。
青龙盘身,将萧渃包裹其中,也现时藏起了王郎视线着眼之处。
浓雾不见,仿佛瞬间被青龙吸收。
……
从孤岛到上岸,横跨北齐,照顾王郎的,主要是沈渐,所以他很清楚王郎现在的身体状况。
莫说出剑斩破对方剑气青龙,他就连完整把剑拔出鞘来随便挥舞几下都很难做到。
但沈渐懂得他的为什么这样做。
萧渃很强大,至少在沈渐面前,他是高不可攀的山巅,然而他在王郎面前,却是渺小的,卑微的。名气与气势的双重压力下,使得他潜意识里就有一种恐惧,哪怕眼前这个人已经再三确认过伤势不轻,他依旧无法摆脱畏惧带来的本能反应。
所以当王郎拔剑,他本能就选择了防守。
任何强者都有破绽,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境界和阅历会弥补,会遮掩,然而无论怎么遮掩,破绽就摆在那里,就看你能不能捕捉。
萧渃的攻防转换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只要是转换,就一定会出现间隙,这种间隙会在一定意义上无限放大自身弱点,也会暴露出软肋。
强者的破绽有时就算摆在那里,不加掩饰,弱者一方也很难把握。
沈渐是弱者一方,但他比别人想象中更能把握机会。
刀出鞘。
准确无误切入了剑气青龙最薄弱的一环。
砰!!!
刀锋刚接触龙鳞,一道道裂纹便沿着薄弱点崩裂蔓延,刀锋没有就此停留,如热刀切牛油一般侵彻入粗壮的龙身,直接到达了萧渃的肩膀。
剑锋已经斩中王郎肩膀,鲜血迸溅。
剑光却飞了起来。
随着握剑的手,整条手臂一起飞了出去。
萧渃全速后退,退却中还能游刃有余地伸出右手抓住了那条离开身体的左臂。
山道上洒下一串血点,笔直一线。
沈渐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掌心全部是汗,背心也全部被汗水浸透,山风吹来,身体冰凉。
他完全没有兴奋的意思,也不认为一刀卸掉萧渃手臂是自己的本事。
归根结底,还是萧渃大意。
九成注意力都放在了王郎身上,唯一剩下那一成,也仅仅是放在了防御上,骄傲如他,很难想象出来一个道境晚辈能够突破他的剑气青龙。
几年前他的子侄辈萧塬就吃了这个亏,几年后,他这个叔辈又一次踩进了同一条沟。
御甲加锋芒,正好是破开他人认为绝对防御的最佳手段。
更何况现在的沈渐得王郎指点后,气劲运用之巧妙,出手之准确,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萧渃已经退回了最初站立的那处山巅,断臂处还在流血,脸色铁青,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连重复了好几句,似乎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结果。
王郎望向远处的他,眼睛里面充满倦意,淡淡道:“输了就是输了,别给自己找什么借口。”
萧渃苦笑,即使想找借口,此时的他,也没有能力再次出剑,他这种层级的修行者断一条胳膊并不可怕,接回断臂,重新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需要多长时间,他也没办法准确估计。
他嘴里嚼着丹药,遥望着两人,情绪复杂。
忽然,他开口问道:“当年打败萧塬,你也是用的同一招?”
沈渐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他当然不会解释,对方又不是朋友。
萧渃摇着头,叹道:“小塬败得不冤,道境之内,根本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王郎忽然说道:“如果他听我的,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萧渃怔了怔,居然没有反驳,不管王郎所说的是真是假,总之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他看着沈渐,一字字道:“我欠你一份情,你可以随时来青田讨还。”
沈渐心里面想什么,外人谁也看不出来,他很善于伪装。
王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打了还愣着干嘛!走啊!”
沈渐环顾四周,一声呼哨,刚刚受惊跑开的马又跑了回来,他把王郎重新放回马鞍,替他把脚放进马镫,牵着缰绳慢慢前行。
萧渃已经走了,来时无声无息,去时像一阵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