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雨水越积越深,很快便会漫过檐阶。
沈渐这才缓缓起身,喃喃低语:“过分了哈,玩明的玩不了,改玩鹰。”
“就算你能赶跑这一拨,还能挡住他们连续不断的阴招?”长瀚哀叹。“依我之见,不如趁早关张大吉,反正这些日子也没少挣,退一步海阔天空。”
沈渐反手向后,镇岳横现,手掌按上刀柄。
就在这时,斜风细雨中,一把绣锦油伞款款而来。
伞下,衣裙素白,风拽裙摆,积水浅洼宛然白莲浮波,不沾尘泥。
她停下,脚下积水荡漾,层层叠叠逆势而流。
看似毫无冲击的水波与黑袍阵师的穹顶屏障相撞,蓦然间,一声清越震鸣刺穿天地。
沈渐已经痴了,呆呆立于檐下。
躲雨看热闹的客人们也愣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女修的目光都集中在伞人佳人身上,她们看她的眼神就像正常男人街边看见漂亮女人一样炽热、激动。
数名黑袍阵师共同打造出来的屏障破了。
如果换作他人,这种行为不亚于明目张胆问剑,然而这几名西山居阵师竟然毫无脾气,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说。
伞下人侧脸昂首望向远处。
灰暗雨幕中山影模糊,阵幕破碎的气机向内坍缩,风,突然旋转起来,裹挟着雨丝和地面积水飞舞上天。
“贺拔长,这种手段我不想再见到下次。”
话音未落,贺拔长现身。
天上的雨丝飘落在他身上,就没有打湿头发和衣裳,雨水就像渗进了十年没下雨的沙丘,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过澜月公主。”
长瀚从没见过沈渐脸上如此淫贱的笑容,看起来,就像看着美女做白日梦的痴汉。“滈陵,那是公主。”他好心提醒,招惹神裔本来就够麻烦了,如果招惹上神裔中身份更高贵的公主,一旦她那舅舅发起火来,就算魔君的面子也值不了他一两刀。
沈渐笑容像凝固在了脸上,“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公主,澜月公主嘛!谁还不认识呢!”
“我怕你惹错了人。”长瀚咕哝了一声。
丛岳也不知何时挤来了屋檐下看热闹。“他还怕惹错人,这些日子惹的权贵还少。”
魔天大陆把神妖人分三六九等,站在塔尖那拨,自然就是神裔家族,他们享有别人无法想象的特权,虽然从来没出现过明文规定,但数千年来,传统深入民心,没谁会对神裔特权提出异议。
人与妖之间说不上谁高谁贱,不过这些年,因为妖族与神裔联姻颇多,妖族地位因此水涨船高,逐渐有压过人族之势。然而不管人族妖族地位如何变化,神裔的地位依旧岿然不动,无人可以撼动。
像沈渐这般在六本谷随意向神裔出手的,千百年来找不出一个。
更让大家奇怪的是,照以往神裔睚眦必报的习惯,早就应该有神裔强者亲自出面,镇压沈渐的嚣张气焰,几个月过去了,这种情况并没有如人所料发生。
因而外围赌盘也衍生出一种赌法,赌几时会有神将出手,赔率还不低。
沈渐对丛岳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
幽牙澜月看着对面的贺拔长,“擅自调用西山居阵师为你出头,不怕神都那边追究下来?”
“本世子只是按规矩敬请几位阵师前来,建设酒楼而已,双方有约为准,也得到了屠维、玄黓、上章、重光相邻几方共同认可,何错之有。”
贺拔长理直气壮,反倒让幽牙澜月找不出任何驳斥理由。
正当他准备招呼几名阵师再起阵法,沈渐突然走到幽牙澜月身边,笑嘻嘻道:“这位大叔谁啊!”
“屠维长子,贺拔长。”
围观者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些日子胆大妄为的滈陵一句话,竟能得到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回应。
贺拔长更是怒火冲天,喝道:“你眼瞎吗?”
沈渐泰然自若,悠悠道:“阁下今年贵庚?”
他好像算准贺拔长不会回答,停顿片刻,接着道:“从阁下这一身朽木气息看得出来,你的年龄没有一百五,也有一百二,你这种年纪,搁我们人族,称你一声大叔已经相当客气了,真按我们二十一代的辈分来算,怎么也应该自称一声老朽才符合身份。”
幽牙澜月想笑,又不好在众人面前笑出声。
贺拔长也是极少数知悉沈渐来历的角色,却不清楚他真实境界,连亲自与沈渐交过手的屠维神君都无法做出准确判断的事情,他更不会清楚。“姓沈的,别以为仗着太子给你撑腰,神君神将不来找你麻烦,就可以在这片大陆为所欲为。”
沈渐不等他说完,直接开口打断他放狠话:“为所欲为不敢说,对付你这种小虾米绰绰有余。”
他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刀柄,眼睛里又露出种讥诮的笑意,缓缓道:“不相信,你尽管来试,没必要搞那么多花样。”
贺拔长表情变得很严肃。
屠维魔君对沈渐的修为做出过中肯评价,杀力或不如神将犀利,但相去也不会太远,至少在面对神将的时候,别人想杀他也殊为不易。
幽牙澜月反倒流露出担心,她眼神的细微变化,让沈渐无比开心。
贺拔长并没有上当,淡淡道:“我开我的酒楼,与搞花样何干。”说完这句话,他背起手悠然走去了西天居几名阵师身边。
“这家伙修心不错,比其他神裔纨绔强。”沈渐讪讪说了一句。
“谁修心比得过你,死都不怕的人,难怪一来这里就惹事不断。”幽牙澜月抿嘴取笑着他。
沈渐半转侧身,“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幽牙澜月喃喃道。
“我家的烤肉炖汤都是一绝,不知公主殿下有没有兴趣。”沈渐满面春风,“当然还有酒,如果公主殿下喜欢绵柔一点,我这里还有些千日醉,金液琼浆。”
不等她回应,沈渐扯开喉咙朝屋子那边喊道:“长瀚,亲自去烤几块上好的羬羊胸腹,一定得带排骨,再烧盆横公,注意火候,多加两椒。”
漫进棚子的水已经退了。
屋檐下躲雨的客人们回到座位,正找美人修士们点菜要酒,今天虽然没有刀光剑影的打斗,但公主驾到本身就意义非凡,更何况这位只存在于大陆传说中的公主,与这里老板还是老熟人。
谁不想近距离多打听点消息。
就滈陵与澜月公主交谈那种随意劲,傻子都看得出他们之间交情不浅。
“难怪滈陵兄有胆子惹神裔,原来他背后有公主撑腰。”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没靠山,几个敢如此这般肆意妄为。”
“兄弟们能不能小点声,你当公主殿下聋了不成。”
沈渐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都在幽牙澜月身上。却忘了两人不开口就这么对坐着,始终显得气氛尴尬。
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幽牙澜月见面的情景。
也想过无数想对她说的话。
那个时候他对南梅初雪还没有真正产生好感,事实上,他都记不得是几时对南梅产生情感的,也许是某一刻认为自己与幽牙澜月再无机会的时候吧!
那个时候,他还没认识李素梅。
现在想想,某一段时间他好像已经放弃了去幻想与她见面的场景。
或许正因为这样,才造成了现在的没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