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模糊,沈渐转瞬间不见身形,王郎宛若一张被流水吸走的虚影,也在剑光映照下渐渐消失。
郭玉诀竟无法看透剑光刺透那道虚空深暗,仙识更无法触及剑光中的空间,曲指一弹,一道剑气自指尖而生,迅疾无比斩向那道绵延不知去向的剑光。
整个湖水天地骤然沸腾起来,一只手伸入了小天地间。
五指白皙,修长,宛如整块白玉雕琢。
手指攒簇,握紧。
徒手接下灵契飞剑。
郭玉诀想都没想,飞剑化虚,双手同时结印,脚底灵光闪耀,云升雾起,好象与别的天地借来一场风雨,将身形笼罩其中,云雾飘摇看似不过方丈,实则别有洞天,风雨天地广袤无边,其阔万里,又如一座洞天福地,帮助他隐藏于一座神仙道场,即便对手能够斩开两重天地禁制,他也能借由天地间早已布置下的各种预设阵法,选择反击或逃避。
天人境没有弱者,都是得一方天地认可的强者,不但有层出不穷的手段,也有千百年来自身积累的各种天生地育的仙阶法宝。
而向来心高气傲的郭玉诀,此刻想都没有想过反击,刚刚那道飞剑也非他的灵契物,不过一件普通炼化仙兵而已,丢就丢了。
刚一祭出神仙道场,脚下便闪现出一道明亮阵纹,阴阳鱼高速旋转,二十四山不断变幻堆叠,灵光堆砌出一道五彩空洞,隔空传送。
身为天人,他竟然没有丝毫斗志,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开。
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这么急,既然好不容易让你着了道,你认为还可以全身而退。”
声音并不大,嗓音中也没有带任何神通,听在郭玉诀耳朵里面,却比惊雷更令他神魂震荡。
他一步便跨入那座空洞,嘴里还不忘问道:“你不是在太阴洞天闭关吗?”
然而当他前一脚踏进出,后脚便被一只虚无的大手拽了出来,重重砸在大地之上,山根翻涌,天地崩塌,乱石如雨。
下一刻,郭玉诀已身处陨石星带一处破碎星辰之上,法相显化,身长百丈,挣扎着从深达数百丈的深坑中爬了出来,星辰也同时四分五裂。
还没等他站稳脚跟,一颗比城池还大的流星呼啸而至,重重撞击在法相百丈身躯上,将他撞得飞了起来,划破沉寂星空,不知撞碎了多少漂浮的巨大碎石,摔落在一处万里荒芜的大地之上。
他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要多狼狈就多狼狈,修行近两千年,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羞辱过,也从没有如此无助。
他努力撑起身子,失神望向远处走来那道似真似幻蓝色火焰般的身影,“对付一个来自垣下的无名小卒而已,值得您如此大动干戈?”
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灵宝老祖竟会用低三下四的语气与人说话,说出去有谁能信?
事实就是如此——
太阴仙尊。
不管他闹腾得多厉害,面对一方星垣之主,他也只能低头认输。
只要在太阴星垣,哪怕天垣之上的仙家共主亲自驾临,也不敢说稳压太阴天尊一头,一方天道认可的罗天之主,就是星垣老天爷。
“无名小卒?”
蓝色光焰中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旋即用粗粝如砂纸磨过的嗓音道:“能把你这条大鱼钓出水面的鱼饵,在你嘴里就是无名小卒,你是不是把天垣八部都当自己家的了,口气大到这么没边?”
……
慕鳞羽爽朗的笑声中转脸看向身边,脸上的表情骤然僵硬。
慕寒簪也一样,张大了嘴,筷子悬停半空。
甲板上依然热闹,划拳声,嘻笑声,醉酒客人的争论声充斥了整个空间,极少人注意到在座少了一个人。
麒麟仙宗的前辈脸色也变了,他们倒没有把注意力放到慕家姐弟身上,因为同伴中的其中一位,突然间像一具被抽空稻草的稻草人,整个人塌了下去,只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遗蜕和衣袍法宝堆叠在甲板之上。
“怎么回事?”
慕鳞羽出现在长辈身边,随即慕寒簪也跟了过来。
“不知道。”
剩下的三位长辈也很茫然,还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变化。
慕鳞羽挥手将前辈遗蜕和法袍法宝收起,沉声道:“刚才肯定发生过什么,滈陵道兄也不见了。”
三位长辈这才留意到酒馆那边。
“莫非是他?”
慕寒簪冷冷道:“怎么可能,操弄光阴,笼罩天地,天人之能。”
这句话一出,三位长辈哑然,他们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却没人敢说出口。
慕寒簪瞪着长辈们的脸,长袖中的手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你们与灵宝祖庭又做了什么交易?”
“没有,没有。”
一位长辈赶忙摇头否认。
“只不过自从去灵宝祖庭那边讨要他们兑现承诺未果,我就发现余老哥处处显得别扭不对,他原本多爱热闹的一位,从灵宝祖庭回来后,我两次请他出去喝……喝花酒,他都没答应,这很不正常。”
他嘴里的余老哥就是身体被掏空那位,原本这只是个形容词,对应在这位老哥身上,倒是名副其实。
余老哥也是四人中的老大,有宗主亲自授意,与灵宝祖庭的谈判也由他出面。
慕寒簪目光变得比冰还冷,袖中轻抚着那方砚台和印章。
慕鳞羽则呆呆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
……
王郎也从剑光隧道中脱身而出,来到一处遍植紫竹的山腰,然而并没有看见沈渐身影。
几名腰畔佩剑的中年人匆匆赶来,见了他躬身便拜。
“凌云仙宗墨冼,率宗门长老躬迎宗主。”
王郎点了点头,取出那份天宫钤印的矿脉契约,递给墨冼,吩咐道:
“怎么开矿,怎么使用,这些事情你们安排,有人找麻烦,我来出面。”
言简意赅。
墨冼躬身道:“宗主千万别冲动,垣上宗门关系错综复杂,稍不注意就会得罪半个垣上仙家山头,这些琐碎事还是交给我等处理即可,宗主只管安心修行,保持宗门威慑力才是正理。”
王郎笑笑,说道:“你们那套可行,凌云仙宗能变成现在这副窝囊鸟样,记住,但凡有人找麻烦,什么好话都别说,只管告知本宗主便是,不拆几家山头祖师庙,别人永远不懂得尊敬为何物。”
晨华庆典结束,沈渐便与凌云仙宗秘密接触,并迅速与他们达成协议,王郎接任宗主,原先那位足不出户,神魂腐朽的洞真宗主让位,成了太上宗主,不再管理事务,而沈渐赢来的矿脉便是未来三百年凌云仙宗翻身的资源根基。
沈渐去了哪儿?
王郎也不清楚,明明的剑气开道,直指凌云仙宗山头,他怎么可能没来?
不过,他想起剑道穿行时,似乎有些异象产生,沈渐也学过他的剑道,如果他在剑道中另辟蹊径去了别处,也不是不可能。
……
沈渐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困扰着王郎,也困扰着慕家姐弟,就连沈渐自己也不知道。
当令人晕眩的旅程结束,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到处喷发着岩浆的山巅之上,四周充斥着呛鼻的气味,白烟滚滚直冲天际。
王郎斩开的通道其实并不能跨越星河回到太阴垣上,而是司天氏预先在崇岳仙庭的贯月槎上留下了一座极其隐蔽的传送阵法,他只需要打破对方术阵壁垒,便能以剑意开启那条貌似剑光通道的传送阵符,将他们直接送去凌云仙宗。
所有的准备,全是为灵宝天人老祖设下的陷阱。
司天氏信誓旦旦,一旦灵宝天人老祖违背天宫规矩跨出垣上出手,必定再不可能回到真诰灵宝祖庭,这个机会天宫方面等了很久,必然倾尽全力,彻底打掉灵宝宗庭这根祖庭支柱。
沈渐求之不得,欣然同意。
也是没办法,按目前形势来看,他与灵宝祖庭势成水火,恩怨无法化解,借助天宫力量打垮灵宝一脉,是他唯一可以做的选择。
然而,这个地方并不是原先设下阵法出口的凌云仙宗。
正当感到迷茫,观象开口了:
“你正站在我的躯干上。”
沈渐气得差点没跳起来,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气冲冲骂道:
“老家伙,你过分了哈!突然把我拽过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当然他没法真抽耳光,即使他现在能力今非昔比,也没有办法抽一个住在自己神识里面的鬼魂。
观象振振有词:
“在空间通道里面,我感受到了躯干的呼唤,没办法控制住意识,一想到这里,自然而然神识就与肉身开辟出了一条新的通道。”
沈渐又气又无奈,悻悻然道:
“为何会在空间通道中感受到?”
观象沉默了片刻,说道:
“空间通道本来就是虚无大道中极其玄妙的捷径,你可以把它想成一扇门,正如你打开的天门,这扇门进去之后,不止一个出口,传送阵无非就是利用了天道符意,将进出口固定在了一个地方,你缩地跨越千里的神通也是一样,无非就是把阵法变成了你神识中的真实观想,自身灵元与神识广度肯定不如法宝与灵髓堆砌的阵法,毕竟后者可以在不计成本的前提下无限累加,所以你没有办法去一个你没有去过的地方,相当于你无法打开通道另一端那一扇大门。”
“但现实中,其实有很多门不用钥匙就可以开,只不过你神识延伸不够远,无法触及而已,但我的神躯不一样,也许这条传送通道正好有一扇门接通此处,气息与我沟通,有我的神躯作为神识节点,来到这里还有什么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