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幽幽的神隗峰下,一袭青衫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青衫年少,正是草长莺飞,风华正茂。
少年眼中春光明媚,处处喜人。
正当他穿过山门牌坊,准备踏上登山步道,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少男少女,拦住了上山的道路。
少男虎头虎脑,一脸稚气,双手叉腰,霸气十足。
少女则略显娇小,瞳如点墨,白如羊脂,黑白分明,清亮透彻。
青衫少年停步,打量对面的少男少女,仔细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目中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瞧着让他心动的女孩。
少年显得稳重成熟,尤其腰后横剑,颇有几分当年风流王郎风采。
然后他轻声道:“现在你们是不是该说一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打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少男怔住。
倒不是他想说这句话,而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人会在神隗峰下用这种口气跟他开玩笑。
少女瞥了眼身旁少男,轻蔑地道:“怎么,别人比你会说话,你就没话说了,阳景舅公让你看你的书,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男面对少女的呵斥,挠了挠后脑勺,憋了半天方才说道:“我学的都是经典,他这些话都是闲书里面才有的,我怎么接话?”
身后又有一少年飞奔而至,背后还背了把镶满宝石的带鞘长剑,在少女身后来个了急停。
行之如风,停之若岳。
“幽牙妹妹,我来帮你。”
少女瞪了眼刚来的背剑少年,“我们只是想告诉来此地游山的客人,此处不要乱闯,你来捣什么乱,还背把剑,真要打架,还用得着你来?”
青衫少年微笑道:“我不是来游玩的。”
背剑少年瞪着他:“闭嘴,小小年纪,还能是拜访老友不成!”
青衫少年道:“确实没有老友拜访,我是来走亲戚的。”
“走亲戚!”
青衫少年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走亲戚,我亲戚姓沈。”
他瞧着先前那两个少男少女,接道道:“准确来说也不能叫走亲戚,因为我们的关系,可比亲戚关系近多了。”
“呸!”
背剑少年跳起脚,反手握住剑柄,将剑拔出了剑鞘。
“哪来的乱认亲戚的家伙,看我卓德佑不一剑撕了你了嘴。”
“你应该说,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青衫少年纠正着他的话,还好心补了句:“这样说还是不够霸气,其实一句‘想死吗’言简意赅,听起来更有威慑力。”
虎头虎脑的少年开始卷袖子,嘴里咧咧道:“最烦话多的,先打一架再说。”
青衫少年微笑,双手反搭在腰后长剑两端,全身放松,“打一架可以,输了可不许去找各自的娘。”
虎头虎脑的少年呸了一声,竖起小拇指:“谁挨了揍去找娘,谁是这个。”
青衫少年嗯了声:“放心,我不会打脸。”
卓德佑先跳出来,“反正都是打,我先来,我是大哥,当然得站前头。”
青衫少年道:“好。”
卓德佑叫嚣着:“报上名来,小爷不打无名之辈。”
“巧了,我也姓沈,单名一个弦字。”
“那就接招吧!”
卓德佑的剑术不止得其父卓隐元真传,整个长留山擅长用剑的前辈都毫无保留给他传授过。
一剑起,异象生。
青衫少年沈弦身周烟雾茫茫,四面八方仿佛都有剑锋刺出。
“花样不少,太复杂。”
他竟然还有闲暇点评别人的剑术。
腰后剑出鞘。
只三寸。
粗如儿臂的剑气就从出鞘寒锋中脱剑而起,绕身游走。
“剑出清明,雾尽锋退。”
言出法随,烟雾剑意如受敕令,迅速消散。
沈弦向前一步,卓德佑竟不由自主后退,竟似扛不住对方身上那股逼人眉睫的凌厉之气。
山巅处,简迅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小孩斗法,一点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旁边的骆道人一直揪着胡子,不断摇头,“这小桌子,也不知道变化多一点,让人一逼就退,你就不会以退为进,移形换影到他背后来上一剑。”
卓隐元唉声叹气,大有怒其不争之意。
曹十三道:“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光在这儿看热闹,也不出去劝个架。”
王张笑道:“陈道不是去了吗?他们同辈劝架还行,小孩打架,长辈出去劝架算什么事,咱们长留山的晚辈出门打架,从来只有赢了才能回来心甘情愿受罚,输了连口最好都莫开,丢人。”
一帮前辈站在山巅看热闹,同辈的陈道已到山下,并未出现在山门,而是远远瞧着。
他看得出来,青衫少年并无恶意,否则,卓德佑现在已经躺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沈幽牙出手了。
他既不用刀,也不用剑,就用拳头。
一拳击中肉眼不可见的凌厉剑意,剑意崩散。
沈弦啧啧道:“不愧姓沈,体魄够强,再来一拳,看你能不能打破我的剑气。”
一剑递出。
缠绕身上的雪白剑气,宛如游龙。
沈幽牙错步移形,却避不开如影随形的剑气。
双拳连环击打,仅能将剑气封在一臂之外,无法消减剑气半分。
还是身旁早出生片刻的姐姐沈南梅并指作剑,默念剑诀,口中吐了个:“斩。”一剑劈下,将雪白剑气斩成两截。
沈弦这才反手将剑推回剑鞘,剑气骤敛,老气横秋道:“不错,不错,这个斩字诀,锋芒毕露,也有叠浪,裂爆之力,一斩多重,很有想法。”
沈南梅蹙眉道:“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我用的剑意?”
沈弦哈哈大笑,道:“我不说了吗,我姓沈,沈弦。”
陈道这才摇摇晃晃来到山门,“不用说了,长辈们都在山上等着呢!请弦师弟登山。”
“弦师弟!”
三名少年盯着陈道,大有一种不说不清楚,绝不会放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登山的意思。
神隗峰山门这边,一直由钟灵或高驰看门,今天突然这两位都有事外出,叫沈家姐弟暂代巡山,偏巧今日就有同龄人闯山?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卓德佑道:“他究竟是谁?不会是灵山宗某位天骄吧!”
陈道谱牒落在灵山宗,又是沈渐名义上的亲传弟子,所以他称灵山宗同辈也称师兄弟。
他也是灵山宗唯一一个不满三十便洞神登仙的天骄,还是灵山宗丹道大师李青崖的传承人。
沈弦向他行了个礼:“见过陈师兄。”
沈幽牙喃喃道:“灵山宗也有这等天才。”
他反正不信,陈道师兄已经算灵山宗最有才华的年轻人,他能修行如此顺遂,还得益于神隗峰优越充沛的灵气,父亲留下的丰富藏经,虽说灵山宗弟子也可来神隗峰观阅,但也有限制,不似他们随意挑拣,甚至可查阅某些秘术、禁术。
陈道没有解释,领着沈弦飘然上山。
这也令三个少年目瞪口呆。
除了神隗峰本身所住的这些人和山上前辈,所有人登神隗峰都得脚踏实地,不许御风御剑,这个沈弦的究竟何方神圣,能打破山门规矩?
“德佑,你看着山门,我上去看看。”
沈家姐弟身形一晃,从侧方向绕行,御风上山。
结果还是被那个沈弦感知到,加快步伐,在两人之前登上山巅。
等姐弟俩赶到山上,沈弦已经跪倒在骆道人面前,相当郑重的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在姐弟俩的娘亲,陆姨娘,李姨娘面前磕头。
随后起身向山上前辈一一见礼。
所有人对他都笑得合不拢嘴,有的人轻抚头顶,有的人捏着他的脸,还有人甚至抱着他看个没完,一水的赞美之词。
这家伙究竟是谁?
正惊愕间,南梅初雪和幽牙澜月向各自儿女招手。
“过来,给你大哥磕头见礼。”
“啥!”
“大哥!”
“还磕头见礼。”
难不成这家伙在长辈面前磕头,还得从我们身上找补!
姐弟俩不情不愿,扭扭捏捏。
沈弦转过身面对他们,一脸坏笑。
沈幽牙瞪了他一眼,一下蹿到母亲身边,扯着她衣袖,踮起脚尖,在她耳边小声问道:“这家伙谁啊!凭什么要我们磕头。”
沈南梅稍微矜持一点,虽然没去母亲身边,却也不愿意轻易就范。
幽牙澜月道:“长兄如父,你们当妹妹弟弟的第一次见,当然得磕头认亲。”
沈幽牙更不服气,嚷嚷道:“什么长兄如父,我爹是沈渐,长留山山主,他有什么资格当我长兄。”
沈弦微笑道:“巧了,我爹也叫沈渐。”
沈家姐弟异口同声:“啊!”
……
三个月前,长留山就接到太阴天宫转过来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就是沈弦来长留山认亲一事。
写这封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渐,他的笔迹,山上好多人都认识,肯定分得清真伪。
沈弦又是谁?
他正是沈渐与涂山月弦所生的亲生骨血。
涂山氏本身便是刑君一脉神裔,其中一支创世神尊尚在这方天地时便将他们带进了神息之地,他们才是神息之地最早的定居者,那轮月宫,也是他们的天宫。
创世神尊原意是想把神息之地当成一处清静的末法天地,故而这支涂山氏除了保留神性天分,并没有真正得到神灵打造金身神殿的修行之道,直到天门重开,碎片洒落大地,月宫本身神性吸引了其中与他们最适合的碎片坠入。
而涂山月弦又是沈渐的第一个女人,他们有关系时,沈渐尚未获得神性觉醒,也就是未入无量境,故此才让涂山月弦珠胎暗结。
只不过涂山月弦本身纯粹的神性血脉加上沈渐的虚空天道,令暗结珠胎在灵气稀薄的神息之地中发育缓慢。
直到涂山月弦进入仙域,重归熟悉天地,才真正开始发育。
不过先天神子诞生是需要代价的。
涂山月弦也为此付出了一条尾巴,叛乱中,她被兵部通明天尊所擒,也幸亏这位天尊熟悉沈渐气息,这才让母子俩保下了性命,当然他也不敢私藏,把涂山月弦送去了帝座,却把沈弦藏在了自家右旗星垣。
他的本意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一个敢刀劈高位神灵,掌握大角天栋旧神殿的家伙,将来会走到哪一步,谁都不知道。
当然这个决定,也让他如今得到了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