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二返回主谷内,便着手作突破的准备。
先前在神秘大殿之中,苏纤就已经通过大道推演的方式助他抵达通灵境巅峰期,距离地桥境只剩薄纸一张。有苏纤赐予他的通桥丹,当时便可捅破那张薄纸。
但那时他的修为算是拔苗助长,根基不牢,对于空间和时间大道的感悟还甚为浅薄。再加之内海本源受伤,若是选择短时间突破地桥境,往后的大道必然会十分艰难。所以,他顶着李云憬施以的压力,一边疗养内海之伤,一边潜心感悟大道。终于在喀则攻守战中窥见了大道一斑。
这段时间里,他忙里偷空也一直在做突破地桥境的诸多准备。他往前也是阔绰过的,但因提早预测到了神秘大殿之劫,才把大笔的灵石和军功用来购置应劫的本源灵『药』,一度几乎穷得叮当响。
好在后来与寻过合伙作私运军需买卖又发了一大笔横财。而李云憬知道他快要突破通灵境的情况,也不再做什么便宜师傅,赐予他不少用以突破的辅助丹『药』。
到如今,除了通桥丹这一大关键之外,守护阵法,聚灵阵法,辅助丹『药』和符箓,护身法宝都一一准备妥当。一些重要的丹『药』、法宝、符箓、阵法都花了大价钱。有的还是寻过借着做走私的人脉砍了几个档的价格好不容易买到手的。这样的花费和准备恐怕是云隐宗现今这些院主、长老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当然,这也是不二慎之又慎地考量——他内海本源受过伤,又因秘殿大劫损失了五十年的寿元。人虽然只活了六十余载,但实际上竟然已是一百一十岁“高龄”。老头子一个,突破地桥境的岁数不算很早,不把诸多准备作的十分全备,说不准就要翻船的。
再说烛谷下的四阶兽灵脉,灵气十分充盈。某些功法粗糙、修为驳杂的地桥境巅峰期修士,甚至可以依托此灵脉突破天人境。不二用它来突破区区地桥境,应当绰绰有余。
万事俱备,他倒是不大着急了。
在楚月精心打造的洞府内踱步,目光『荡』过洞府内的摆设,神思却已游『荡』开来。
修士突破地桥境,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在自己内海本源中种下一颗道种。
这道种就是他往后修习大道的希望火苗——种下哪一种道种,往后就会长出什么样的道苗,到了天人境就会开出一脉相承的道花。再到悟道境,就会结出一脉相承的道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往后大道是否顺遂,全看能不能种下契合本心的道种。
他不急于开启突破之门,便是想趁着最后的准备时刻,笃定自己的道种。
一场绞肉机般的大战,诸多故人在残酷的车轮下被碾压为齑粉、从此消逝于活人的世界,他心里有些悲凉,又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人生为苦旅,众生皆难逃。我不过是一介蝼蚁,又怎能超脱于世外,超脱于众生,超脱于这场苦旅?”
他不知不觉走到洞府中央护身阵法中,盘腿而坐,“逆来顺受,听天由命,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那些亡去的故人,在巨轮下挣扎的身影就是前车之鉴!
(二)
往事如风,拂进密室。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如梦如真的幻景——舟行万剑阵内,昆比山脉中,岁月苦心谋划的计策终告失败,正以含泪又倔强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大公无私,为人族兴,是我的道种么?”
李青云的尖针戳破岁月的肩膀,撕扯下一块儿狰狞的血肉,岁月痛苦的闷哼传进不二的耳朵里。
在岁月即将击破阵盘法柱的前一刻,他的飞舟堪堪赶到,灵石入阵盘,大阵浩『荡』起——岁月绝望的眼神叫他心碎。
“否之否之!”——为万世开太平,牺牲所爱,这样的博爱大爱他要不起。陆盈和蛮斯卫,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
幻境陡转——降世营驻地,翠湖山中,他看见了何无病狞笑的脸,“正义或许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
当何无病说完这句话,一个巨大的圆盘凭空闪现,将从隐匿的状态中将这个不达目的誓不休的疯子『逼』了出来。不二使出虚空之手一把将他拉入黑『色』漩涡,一切终归平静。何晶晶惶恐的脸,也一晃而过。两条人命就此陨落。
“机关算尽,只为最后一击,是我的道种么?”
何无病刺耳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旁:“跟我走罢,结束你的罪恶。”
“否之否之!”——他没这样的天赋。如果不是飞碟最后一霎那的出现,死的就是自己。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等等——
往事重映之时,他竟发现圆盘之中有人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一个他曾在西南见过、在岁月身边名叫言薇的女子。另一位男子眼神散漫懒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不二看到这两个人总觉得有些脊背发凉。这件事,回头一定要问问岁月。
现在,且先略过去罢……
……
清风微抚,脑海中的画面再次变幻——神秘大殿之中,三十一个光球之内,全都是高不可攀、如若九天神人的悟道大能。而他的内海本源飞速流逝,生命之光也即将黯淡下来。
他心里厉声呐喊:“我要活,活下去。总有一天,我要站在此界高绝处,一览众山而小……”
“忍辱负重,积蓄力量,直到冲上云霄、问鼎宏然的一刻,是我的道种么?”
闵罗大杀四方的身影在神秘大殿内惊心动魄。
“否之否之!”——人生也有涯,而道无涯。修行到闵罗这个地步,他似乎永远难以达到——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
镇魂塔内,劫狱惊变,蛮斯卫就此脱困。他只是一个旁观客,
“作壁上观,不管不问,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万事眼前过,我只为过客——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在岁月的地洞之中,他又一次看到言薇的身影……
……
蛮荒森林之中,他把红蓝二『色』利刃朝向易萱,正要反扑的蚩心在这一刻迟疑,从此被抹杀为一缕尘埃。
那时的自己说过:“我只会为死人悲哀。”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何无病就是典型的反例。
在往昔的回忆中,他看清了蚩心恋恋不舍又百无遗憾的笑容。
……
秦南血夜,往事不堪回首。
木婉枫一脸平静,向自己望过来。她脸上有淡淡的微笑。
“不要!”他的叫声无法阻止她的决绝。
红『色』血雾在山顶瞬间炸开,掩住满天繁星的幽芒。
“若凶手真是,我今生誓要将你们铲平抹灭,叫世间再无此名字。否则,这长生,这大道,不问也罢!”
“杀友之仇,不共戴天。报仇雪恨,至死方休,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后来,他杀了何无病、杀了何灵心,杀了何晶晶,以通灵境修为,设计连杀三个地桥境修士,其中还有何晶晶这个当场行凶者。这也算为木晚枫报了仇罢,但他可曾有半点的快活?
唉,在这一夜的记忆中,他看见了自己浑身血光、头顶长角、杀人如麻的身影——原来他所有的猜测都是正确的。而现在,他脑袋里的“石头”每天都在长大,总有一天它会彻底长出来吧。长就长吧。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他看见了楚月的身影,在天人境修士的威压之下,一个形状熟悉的空间通道忽然出现,她化作一股清风将自己卷了起来,钻入通道之中——楚月竟然也精通空间一道么?
……
宁城郡,木大仙师即将启辰赴东海,她含情脉脉看着自己。自己却一刀挥断情思。
“各人自有个人命,只是离别伤悲苦。路难道远极险地,不知归还在何时。”
月昔山的猴窝里,他指着丑猴对秀秀说,“你让它叫我魏兄,你也叫我魏兄,咱们三个干脆结拜好了。”
秀秀说:“你想的倒是挺美,我才不要与你结拜。”
那个时候,秀秀就该明白他的心思了罢?所以才会在猴窝之中,在突破通灵境时陷入绝险之地,道心失守,几乎当场陨落。
“冷血斩情思,一心求大道,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秀秀和木晚枫与自己无缘,但他还有岁月呢。
……
云隐山脉的树洞中,老伯对他说:“你小子还真是贪心,竟然想把《易经》和《圆光术》融于一道合练,你可知这相当于自创一门功法,非数十年苦功,难以有所收获……”
“易经,易经。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追求至理,为往圣继绝学,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人一辈子只为追求大道,追求真理,又有什么意思啊。
……
西南昆弥城,安静的院落里,岁月的屋子中,小小的衣柜内。
岁月说:“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她的笑容乃是世间绝美的风景。
山盟海誓,定情一吻,动人心魄,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爱痴狂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花前月下,男欢女爱,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他的人生怎么能只为男女之爱而活着?
……
青阳镇,顾家院落。顾乃春杀机毕现,祸至心灵见死局,一着不慎宰羔羊。
“西面的屋子,好送我归西!”“这他娘的,也是必死之举。”“木大仙师,你可得帮我办丧事了。”
“惶惶不安,苟且求生。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在青阳镇,他若是一直惶惶不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恐怕早就是顾乃春掌下之魂了。
……
还是青羊镇,那个黄角来了。陷入癫狂的顾乃春转身瞧“黄角”,满脸惊恐的神情。嘴里嚼不清地喃喃念叨:“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黄角”对自己说:“你懂什么?你便知道,学了宗门功法的人,一定没有将学到的本领用来光大宗门、光宗耀祖么?”
他话语中的恼羞成怒,被人误解的不甘,是如此清晰明了。
回头再看,这黄角就是李青云。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修炼邪功,一步步堕落,终至无可挽回之地。
“为宗门劳碌,为执念堕落,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当然否之!”
……
青阳镇北树林中,李青云藏污纳垢的地洞里,贾海子满脸喜『色』从暗门中冲了出来,想化作虚影逃去,却被自己一挥袖子撞在墙壁上。他满脸惶恐的神『色』真是令人难忘。
“贾三宝贾道友,咱们两个叙叙旧。”
“咱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玩沙子和泥过家家。交情自不必说。入宗以后,我对你也是能帮就帮……”
话未说完,贾海子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滚落下来,被自己杀了。到死还在睁眼瞧着自己。
“往日恩怨,一刃了结。快意恩仇,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
大雾虫海中,苦脸修士满面诚恳,说道:“各位,我厚颜请你们在这密室之中欢好一番,共赴阳台之梦,巫山之巅,便算帮了我的大忙。”
“我早知你们不会答应,但此事关乎我生死『性』命,关乎大道之望,我是万万不会放手的。”
苦脸修士修得是清心寡欲之道,到最后寿元岌岌可危的时候,却逆行颠倒走上了歧途。
“为求大道长生,背离正道,背离己心,『淫』恶旁人,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当然否之!”
……
寒冰界的冰天雪地里,蓝光族人追杀小队阴魂不散,蓝狐儿高声叫道:“玲珑佩留下,二位活着离开!”
为了两块儿不知用途的石头,她二十年如一日地做着不可思议的事情。
“为天地至宝,不惜浪费宝贵光阴,不惜让美好的年华白白消逝。这是我的道种么?”
大雾虫海中,蓝狐儿变成一条面目丑恶、生着獠牙的三头长虫向自己扑来,最终却魂归九天,大道痴梦,天地至宝,终成空空一场。
“否之,否之——当然否之!”
……
傀蜮谷的苍天大树中,秀秀说:“这该死的魔女,方才传送之时,竟然将我的储物袋连同半截衣衫一并砍掉了。我得赶快去众人坟头里刨一个,你先走吧。”
他从怀中取出自己的符箓递给秀秀,“你瞧瞧这是什么?”
“舍己为人,舍身取义,是我的大道吗?”——这一次英雄救美,徒增了秀秀几十年苦情,又是何苦啊?
“否之,否之……”
……
榕城外的大殿,高高的圆台上。
婉儿说:“这汤这么烫,又这么苦,你如何能喝的下去?”
再苦的滋味他也尝过,这汤『药』算什么?
婉儿打翻了保命的『药』汤,手足无醋地在原地『乱』转。她的面容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童年时的影子『荡』然无存。
他心知肚明,却只字不提,任由她卖力表演。任由自己心如刀割。
“爱人施冷箭,心苦自家承,痴情不知悔,一路向黄泉。是我的大道吗?”
“否之,否之!”
……
杂役合居的院子里,他在夜里辗转反侧。
“凡人想做修士,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长生大道,活的更久,岂不是痛苦烦忧越久?”
那个时候,他虽然踏上了长生大道,但心里一点都不痛快——婉儿因为他只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疏远他,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何必那样苦恼?
“倘若我因镇海兽的缘故,终身止步于开门境,那也多半与她有缘无份,便该隐姓埋名躲在杳无人知的角落,不必再烦扰了……”
心头的扫把将积攒心头多时的灰尘污垢扫了去。
“成人之美,自我牺牲,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青梅竹马的身影,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
漆黑一片的树洞中,树中老伯惊道:“你这石头从哪里来?”
“你还我,那是我娘给我的!”
“你,你当真不晓得你娘去了何处吗……”
云隐宗自家寒舍,婉儿半夜敲门,“我这次来找你,只为一场交易。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关于你身世的秘密……”
阴雨连绵,碾冰院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还是婉儿,“你还记得,你到西北之前,我曾找你做得那笔交易么?”“交易取消了。我要告诉你关于你身世的秘密,但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亮子的纸条上写着——不二家里有一个长角的女人!”
他的头痛,他头顶的小小石头,也在不断地提示他。惊悚的往事,不堪回首的往事,叫人不敢相信的往事,一点一点浮上来。
“追寻身世奥秘,寻找失踪的爹娘,是我的道种么?”
“否之,否之……”——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唯有现在可以把握。
……
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历历犹在目,却只道物是人非。
人生和修道路上的大事小事,大情小爱,在脑海里如真似幻地清晰上演,仿若他又重新活过一世。
“这些年,我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懵懂无知也有,年少无畏也有,『迷』茫无助也有,看清前路也有,笃信明志也有,无悔追逐也有,心生绝望也有,疲惫倦怠也有,到此时,却是另一番感悟,虽不达‘回首笑看风雨’之境,但也应衣带渐宽终不悔了。”
“在这些往事历练之中,我得到了不少,成长了很多,悟到了一些人生真谛,却都不是顺呼我本心的道种。”
“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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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月以来,终于有了两章存稿,简直感动到泪流满面。
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思虑再三,本人慎重推出加更规则——每天新增订阅如果超过3300(现在每日新增基本在1600-2500徘徊),当日就加更一章;新增订阅如果超过6000,就加更两章。感觉这个加更难度很大(因为订阅是要靠正版读者基数的,原谅我就是这么狡猾……而且没有一点诚意),实现起来很不容易,但是各位道友,请注意,请注意,这是我写书以来第一次推出加更项目,这是一个历史『性』时刻(虽然感觉到本书完本时也未必能实现一次加更),我们要鼓掌庆祝一下。(啪啪啪……掌声雷动……)